第一百八十七章:前路的难题1
月球背面的控制中心里,庆祝奇异信号捕获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去,一种冷静的凝重便悄然蔓延开来。姜晚将刚打印出的信号分析报告摊在桌面上,A4纸在0.16g的微重力下微微卷曲,边缘的激光打印字迹清晰地标注着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信号能量强度仅为1.2×10⁻¹⁸焦耳,相当于一只蚊子扇动翅膀的百万分之一。她用红色记号笔在数据下方画了道粗线,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惊得趴在桌角打盹的橘猫“月芽”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扫过众人,又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这只随补给船而来的猫是基地的吉祥物,总爱卧在服务器机柜上晒太阳。
“我们现在就像在沙漠里捡到了一张藏宝图,却发现手里只有一把塑料铲子。”赵鹏将第三杯黑咖啡灌进喉咙,咖啡因似乎已失去作用,他的眼皮依旧沉重得像挂了铅块,眼下的青黑比昨天又深了几分。他面前的虚拟屏上,能量转换装置的设计图被红叉划得密密麻麻,有些地方甚至叠了三层叉号。“要打开六维通道,至少需要10¹⁸焦耳的能量——相当于全球电网一年的总发电量。这中间差了36个数量级,简直是天堑。”他说着抓起桌上的能量棒,咬了一口却没尝出味道,巧克力涂层在嘴角蹭出深色的痕迹。
控制中心的环形屏幕上,六维空间的模型正缓缓旋转,蓝光勾勒的时间线条在高维视角下交织成璀璨的网络,像节日里的霓虹灯。但每当模拟能量注入时,线条就会像被狂风撕扯的蛛网般溃散,碎成无数光点。肖薇调出能量转换效率的计算公式,公式里的每个变量都闪烁着红色警示,像一排急促的警灯——现有技术的转换效率仅为0.003%,大部分能量都以未知形式消散了,消散的方向恰好指向六维空间的数学坐标(7.2, 3.14, 1.618)。“上周测试时,我们甚至检测到能量在向过去的时间线回流。”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就像往桶里倒水,水却顺着桶壁流回了水龙头。”
“问题出在能量的维度不匹配。”陈雪推来一台便携式原子力显微镜,银色的机身泛着冷光。镜头下是被信号照射过的石墨烯样本,原本规则的六边形晶格出现了奇异的扭曲,有些碳原子仿佛“消失”了一半,只留下模糊的电子云残影。“这些信号携带的能量本质上是六维的,当我们试图在三维空间里转化它时,就像把水倒进漏勺——大部分会从高维缝隙里流走。”她用钨探针轻轻触碰样本,针尖立刻泛起蓝色的电弧,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你看,连基本粒子都会对这种能量产生‘排斥’,就像同极相斥的磁铁。”
团队决定从基础理论突破。姜晚将自己关在资料室,这里保存着从地球运来的数千份文献,从爱因斯坦的手稿到最新的弦理论论文,纸质文献的封面大多已泛黄,边缘卷曲如波浪。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味,混合着微重力下缓慢沉降的尘埃气息。她的手指拂过一本1921年版的《相对论原理》,皮质封面已磨损出细密的纹路,书页间夹着的书签是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二十岁的姜明远穿着白色衬衫,站在剑桥大学的苹果树下,手里举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笑容比阳光还要明亮。当她翻到关于“时空弯曲”的章节时,突然注意到父亲用铅笔在页边写的一行小字:“能量的本质是维度的褶皱,每道褶皱里都藏着宇宙的密码。”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新思路。姜晚立刻通过内部通讯器召集核心成员,三分钟后会议室的全息投影便亮起,六维空间模型悬浮在房间中央,她伸手穿过模型的“褶皱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螺旋线,轨迹残留着淡金色的光痕:“如果能量是维度的褶皱,那我们就不该试图‘转换’信号能量,而应该‘抚平’它——让六维的褶皱在三维空间里展开,释放其中蕴含的能量。”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粉色。
赵鹏的眼睛猛地亮了,像突然接通了电源的灯泡,他抓起电子笔在虚拟屏上演算,笔尖的光芒在公式间跳跃,留下蓝色的轨迹。“就像拧干毛巾!”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隔壁实验室的老张探进头来,“把高维的‘水分’挤到三维空间里!”计算结果逐渐清晰时,他突然拍了下桌子,金属桌面发出“哐当”一声,震得桌上的咖啡杯跳起半寸。“理论上可行!但需要一种能‘抓住’维度褶皱的介质——就像毛巾需要有纤维结构,这种介质的微观结构必须能与六维信号产生共振,晶格常数得精确到10⁻¹²米级别。”
寻找这种介质的过程像在沙海里淘金。材料学专家周磊带领团队测试了三百多种复合材料,从碳纳米管到反物质约束材料,大部分样本在信号照射下都会瞬间崩解,化作飘散的原子云。这位总爱穿白色实验服的科学家头发上还沾着金属粉末,像落了层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却始终闪烁着执拗的光。最接近成功的是一种掺杂了钬元素的超导陶瓷,它能在信号作用下维持0.3秒的稳定状态,转换效率提升到0.1%,但随后就会因晶格过热而碎裂,黑色的碎片上还残留着蓝白色的能量辉光,像凝固的闪电。
“韧性不够。”周磊用镊子夹起一块碎裂的陶瓷,碎片轻得像羽毛。“它能抓住褶皱,却承受不住展开时的张力。就像用玻璃纤维做的毛巾,一拧就断。”他调出材料的应力测试数据,红色的断裂预警线像一条狰狞的蛇,缠绕着不断攀升的曲线,“我们需要一种既有刚性又有弹性的结构——像生物的肌肉,能伸能缩,还能自我修复。”实习生小林突然举手,这个总背着hello kitty保温杯的姑娘小声说:“水熊虫?它们能在各种极端环境下存活...”
陈雪的生物实验室果然带来惊喜。她在研究水熊虫的隐生状态时发现,这种体长仅1毫米的极端生物,其体内的Dsup蛋白质分子能在真空环境下保持奇异的折叠状态,α螺旋与β折叠交替出现的结构,恰好与六维信号的拓扑模型吻合。“水熊虫能在绝对零度下存活,靠的就是这种蛋白质能‘锁住’水分子的维度结构。”她将蛋白质样本与超导陶瓷结合,制成了一种全新的复合材料,黑色的基底上分布着银白色的生物涂层,“这是自然界的维度‘锚点’,比我们设计的任何结构都精巧。”
第一次测试在反物质实验室进行。厚重的铅防护门缓缓关闭,发出“嗡”的低鸣,门上的辐射警示灯闪烁着红光。当六维信号通过新型复合材料时,装置表面泛起柔和的蓝光,像平静湖面荡漾的涟漪,能量监测仪的数值开始飙升——0.5%、1%、3%...最终稳定在5.7%的转换效率。虽然离实用化还有差距,但这已经是之前的一百多倍。赵鹏激动地捶了下控制台,震得旁边的咖啡杯都跳了起来,褐色的液体在微重力下凝成小球,他伸手接住,却忘了烫,手一缩球就飘向天花板,在监控摄像头前留下一道褐色的轨迹。“看到了吗?它在‘喝’信号里的能量!效率曲线平滑得像镜面!”
新的难题接踵而至。高转换效率带来了强烈的维度扰动,实验室的金属墙壁上开始出现短暂的“透明”区域,透过这些区域能看到几秒钟前的景象——周磊正在调试设备的侧影,像幅晃动的油画。有一次,小林不小心将钢笔掉在地上,黑色的金属笔身穿过扰动区域后,笔尖竟指向了相反方向,仿佛经历了空间翻转,墨水在笔杆上逆流成细小的水珠。“昨天我甚至在墙上看到了三天前的自己。”老张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一脸后怕,“当时我正啃着能量棒,现在想起来,那根能量棒的味道和我昨天吃的一模一样。”
“这是维度不稳定的警告。”姜晚盯着监控屏上的空间扭曲数据,眉头拧成了疙瘩,眉间的竖纹深得能夹住铅笔。屏幕上的三维坐标系正在不规则地抖动,Z轴偶尔会短暂消失——那是六维空间对三维世界的“侵蚀”。“能量展开时会撕裂局部空间结构,如果控制不好,可能会形成微型黑洞。”她调出安全预案,手指在“紧急停机”按钮上悬停片刻,指尖的温度让冰冷的金属微微发热,“必须给装置加一层维度稳定场,就像给高压锅装安全阀。”
维度稳定场的设计灵感来自地球的地磁场。刘洋带领工程队在转换装置周围铺设了超导线圈,银色的铌钛合金线缠绕在环形支架上,总长度达8.7公里。这些线圈按麦克斯韦方程组的矢量方向排列,通以交变电流时会产生旋转磁场,像无形的漩涡。当磁场强度达到12特斯拉时——相当于地球磁场的24万倍——空间扰动果然明显减弱,墙壁上的透明区域像被擦去的水彩般消失了,掉落的钢笔也恢复了正常轨迹。刘洋擦了把额头的汗,工装服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深色的湿痕印出脊椎的轮廓:“磁场能‘熨平’空间褶皱——就像用磁铁整理杂乱的铁屑,让它们回归有序。”
团队成员们轮班倒休,实验室的灯光彻夜通明,像永不熄灭的灯塔。姜晚的办公桌上总放着两样东西:父亲的相对论手稿和那杯永远温着的龙井,茶叶在微重力下的旋转轨迹成了她思考时的参照物——顺时针旋转代表能量聚集,逆时针则是消散。赵鹏和周磊经常在材料车间争论到深夜,两人的声音透过隔音门传出来,时而激烈如雷鸣,时而低沉如私语,最后总会以一句“再试一次”结束。有次姜晚路过,听见周磊气冲冲地说:“钬元素纯度必须达到99.999%!差0.001%都不行!”赵鹏的声音紧随其后:“我明天就让地球送新样本!但你得保证陶瓷烧结温度精确到±0.1℃!”
肖薇的算法团队则在超算中心搭起了行军床,深蓝色的睡袋像一排胶囊,谁累了就蜷在里面睡一会儿,醒来继续敲击键盘,屏幕的蓝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像戴着神秘的面具。实习生小李发明了“代码接力”法,每个人负责一段程序,交接时用荧光笔在虚拟屏上画个笑脸,三天内竟完成了原本需要一周的算法优化。“昨晚梦见自己变成了数据流,在六维空间里游泳。”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还看见好多π符号在追我。”
三个月后,第二代能量转换装置建成。它像一个巨大的金属花苞,直径达12米,外层是超导线圈组成的“花瓣”,通电时泛着淡紫色的光晕;核心则是生物复合材料制成的能量“花蕊”,表面布满0.1毫米的微通道,像昆虫翅膀上的纹路。启动测试那天,全球的顶尖科学家都通过全息投影围观,魏教授的投影就站在姜晚身边,老教授紧张得攥紧了红木拐杖,金属包头在地板上划出细微的声响,中山装的领口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暗。
当六维信号注入装置时,“花苞”逐渐展开,表面的蓝光从中心向边缘流淌,像晨曦漫过海面,速度恰好是1.618米/秒——黄金分割的速度。能量监测仪的数值一路飙升,最终定格在18.3%的转换效率上。虽然离打开通道还需提升近十倍,但屏幕上六维空间的模型第一次稳定地呈现出来,那些时间线条不再溃散,而是像被阳光照亮的河流般清晰,甚至能看到地球上某只蝴蝶扇动翅膀引发的时间涟漪。
“我们找到方向了。”姜晚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她伸手扶住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魏教授,老人的手指冰凉,却有着惊人的力量。“这只是开始,就像人类第一次学会钻木取火,火苗很小,但能照亮前路。”她的白大褂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无数次擦拭实验仪器留下的痕迹。
控制中心的窗外,月球的环形山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探测器的金属轮廓在阴影边缘闪着光,像蛰伏的巨兽。远处的地球正缓缓转动,蓝色的弧光温柔地包裹着那颗孕育了生命的星球,南美洲的热带雨林与非洲的撒哈拉沙漠在视野中交替出现。姜晚知道,通往六维空间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能量转换效率的每一点提升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但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扇神秘的维度大门,已经在人类面前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缝隙后透出的光芒,正照亮探索者前行的脚步。
“下一轮测试,我们尝试加入暗物质催化剂。”赵鹏在虚拟屏上写下新的计划,笔尖的光芒映在他布满血丝却充满希望的眼睛里,下巴上的胡茬已经三天没刮,却显得格外精神。“宇宙里最不缺的就是暗物质,占总质量的85%,要是能让它们也参与能量转换...效率说不定能突破50%!”
姜晚望着屏幕上跳动的能量曲线,突然想起父亲手稿里的另一句话:“宇宙的难题,答案往往藏在最基础的角落,比如一片叶子的脉络,或是一只昆虫的翅膀。”她拿起那片水熊虫蛋白质样本,在阳光下转动,样本边缘折射出的彩虹般的光芒,恰好形成六维空间的拓扑图案,仿佛是六维空间发来的邀请函。前路纵有千难万险,探索的脚步,绝不会停歇。月芽不知何时跳上了控制台,尾巴轻轻扫过能量曲线,在屏幕上留下一道金色的轨迹,像在为新的征程画下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