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水渠的工地上，夯土声震得地皮发颤。文峰扛着石块往坝上挪，裤脚的补丁被磨得发亮，是清芷用鸳鸯线里的黄线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别的补丁结实 —— 她把线在石头上磨了三遍，说 “这样才耐磨”。
赵启明叼着烟站在土坡上，鞭子往地上一抽：“磨洋工的给我快点！这水渠要是汛期前修不好，全队都喝西北风去！” 他的目光扫过文峰，像刀子刮过，“有些人别以为藏着几本破账就能翻天，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文峰的背猛地绷紧，手里的石块差点砸在脚上。他想起藏在老槐树洞里的账本，布包外层缠着清芷编的线结，那线里掺了铁丝，清芷说 “这样老鼠咬不动”。他咬着牙往坝上爬，夯土的木槌砸在地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却比不过赵启明的话扎心 —— 桂兰姨用命护的账本，在他们眼里竟成了 “破账”。
歇工时，他蹲在渠边啃窝头，看见春桃提着篮子往这边走，篮子上盖着块蓝布，布角露出半截红绳。她把篮子往文峰怀里塞：“清芷让我捎的，说你修渠费力气，多垫点粮。” 篮子里是两个掺了南瓜籽的窝头，还有块粗布，上面用红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安” 字 —— 是清芷照着桂兰姨的旧棉袄绣的，针脚扎得很深，把布都扎出了小窟窿。
“赵启明昨晚去老槐树下转悠了。” 春桃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绞着篮子上的红绳，“他说‘那树底下肯定有鬼’，让我盯紧点…… 我没应他。” 她的手背上留着道新疤，是昨天纳鞋底时被锥子扎的，此刻正渗着血珠，“你们藏的东西，可得换个地方。”
文峰的心猛地沉下去。他捏着那个 “安” 字布，窝头渣掉在地上，引来几只麻雀啄食。“知道了。” 他把布往怀里塞，触到心口的鸳鸯线团，线里的铁丝硌着肉，像根提醒他不能松劲的刺。
傍晚收工，他没回家，直接往老槐树跑。树洞里的泥巴被扒开了，露出个黑黢黢的洞，里面的账本不见了！文峰的脸瞬间白了，手往洞里掏，摸到几根被扯断的线 —— 是清芷编的结，现在断成了好几截，像被人硬生生拽开的。
“文峰哥！” 清芷提着油灯跑过来，看见他瘫坐在树下，手里攥着断了的线，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账…… 账本没了？” 油灯的光晃得她眼睛发花，树洞里的碎线在风里飘，像桂兰姨没说完的话。
“是赵启明干的。” 文峰的声音发颤，指甲抠进树皮里，“他早就盯上了……”
“那咋办啊？” 清芷的眼泪掉在油灯里，“那是桂兰姨……” 话没说完，就被文峰捂住了嘴。他听见树后有动静，拽着她躲到灌木丛里，看见两个黑影往队部的方向走，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个布包，包角露出半截牛皮纸 —— 是账本的封面！
等黑影走远了，文峰才爬出来，拳头攥得咯咯响。“跟我来。” 他拉着清芷往队部跑，油灯的光在土路上晃，像颗随时会灭的星。队部的窗里亮着灯，赵启明的声音飘出来：“这账本上记的，全是沈家人当年贪污的证据！明天就送公社，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清芷突然抓住文峰的胳膊，指着窗台上的锄柄 —— 那是文峰忘在工地上的，锄柄上缠着圈红绳，是她早上偷偷缠的，说 “能保平安”。此刻红绳在风里晃，像在勾着他们过去。
“有办法了。” 文峰把油灯吹灭，从柴堆里抽出根干树枝，“你还记得桂兰姨说的‘藤缠树’吗？” 他捡起块石头，往队部的后窗砸去，“哐当” 一声，屋里的灯灭了，传来赵启明的骂声。
趁乱，文峰窜到窗下，清芷举着树枝帮他望风。他摸到锄柄上的红绳，猛地一拽，锄柄应声而倒，正好砸在窗台上。屋里的人往外冲时，他已经抱着账本往回跑，清芷跟在后面，两人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像急促的鼓点。
跑到老槐树下，文峰才发现账本的边角被扯破了，沾着泥土。清芷赶紧用鸳鸯线把破角缝起来，线穿过纸页时，留下细细的针孔，像给账本打了层补丁。“这样就没事了。” 她的手还在抖，线却缝得很稳，“妈说过，纸破了能补，心破了也能缝。”
文峰把账本重新藏进树洞，这次用石头堵死了，外面缠上几圈粗麻绳，绳头系在树杈上，像给树系了个腰带。“这样谁也找不到了。” 他喘着气说，却看见清芷盯着他的锄柄发愣 —— 刚才拽红绳时太用力，锄柄裂了道缝，红绳深深嵌进缝里，像根长进去的筋。
“你看，” 清芷摸着锄柄上的红绳，“藤缠上了，就不会断了。” 她从怀里掏出南瓜籽，往裂缝里塞，“桂兰姨说籽能生根，让它在这儿发芽，守着咱的账本。”
夜风掠过树梢，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在应和。文峰忽然想起清芷插在陶罐里的南瓜藤，此刻应该正顺着锄柄往上爬，卷须勾住木柄，像系了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第二天工地上，文峰扛着裂了缝的锄头上工，红绳在阳光下亮闪闪的。赵启明看见，骂了句 “封建迷信”，扬手就要用鞭子抽，却被春桃拦住：“这绳是清芷编的平安结，孩子的心意，别扫了大伙的兴。” 她往文峰手里塞了个热窝头，“快吃，今天要加夜班夯土。”
窝头的热气熏得文峰眼睛发潮。他咬着窝头往渠边挪，看见清芷站在老槐树下，正往锄柄的裂缝里浇水 —— 那里藏着他们的南瓜籽，藏着断了又接好的线，藏着桂兰姨说的 “只要根还在，就总有发芽的那天”。
渠水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条银色的线，一头连着工地，一头连着老槐树，把他们和那些藏着的希望，都缠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