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弗国,灵山之巅。
晨雾缭绕间,悟心与莫染尘对坐于青石之上。祥云环绕,瑞气升腾,却掩不住二人之间无形的道韵交锋。
莫染尘广袖轻拂,茶盏中泛起涟漪:“师弟可曾细观这红尘?贪嗔痴三毒如附骨之疽,世人沉沦欲海,辗转难脱。这般顽劣根性,如何堪度?”
悟心指尖轻触茶汤,荡开一圈金纹:“师兄,你只看到了表象的黑暗,却忽略了众生心中那潜藏的灵慧之光。哪怕是最微小的生灵,其内心深处亦有真善美的种子,只需一丝善念的滋养,便能生根发芽,绽放出绚烂的慈悲之花。”
“痴儿!”
莫染尘突然振袖,茶汤泼洒成幕,映出人间百态,“人性本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看那弑父夺位的皇子,为财杀妻的商贾,易子而食的饥民——你看那世间之人,为了名利可以不择手段,兄弟相残、父子反目之事屡见不鲜。”
悟心双手合十,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宛如暖阳穿透云层:“师兄,恶念不过是蒙蔽心灵的尘埃,并非人性的本质。我们修行之人,应以慈悲为怀,用智慧去驱散那片黑暗,引导他们走向正道。”
莫染尘沉默片刻,突然起身,长袖一挥,周围的景象瞬间变幻。
二人置身于一座繁华的城镇之中,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
“师弟,且看我今日一试,让你亲眼目睹人性的丑恶。”
只见莫染尘手中变出一箱金银财宝,置于闹市之中,而后隐匿身形。
不一会儿,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眼神中逐渐露出贪婪之色。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瘦子,率先悄悄靠近,左顾右盼之后,迅速抓起一把珠宝塞入怀中,嘴里嘟囔着:“这么多财宝,够我花一辈子了,谁也别想抢!”
“你这小子,竟敢独吞!”这一幕被一旁的一个壮汉瞧见,他立马冲了上去,一把揪住瘦子的衣领,吼道:“快把珠宝交出来!”
“是我先拿到的,凭什么给你!”
这时,更多的人蜂拥而上,将箱子团团围住。一个中年妇人尖叫道:“大家一起抢啊,谁抢到就是谁的!”
瞬间,场面陷入混乱。有人为了抢夺一颗明珠,大打出手,一个年轻人被推倒在地,却又迅速爬起来,朝着对方猛扑过去,嘴里骂骂咧咧:“你这混蛋,敢跟我抢,看我不揍扁你!”
一个老者也不甘示弱,试图挤进去拿些财宝,却被人一把推开,摔倒在地。
他发出痛苦的闷哼,手掌擦在粗糙的地面上,蹭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
周围疯狂争抢财宝的众人对此视而不见,依旧沉浸在对财富的疯狂追逐中。
老者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慌乱的人群再次撞到,重重地摔回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的膝盖重重磕在石板路上,仿佛能听见骨头碰撞的闷响,可即便如此,也没能唤起周围人的一丝怜悯。
此时,那身材魁梧的大汉,为了抢夺一串项链,直接飞起一脚,踹向身旁阻拦他的人。
那人被踢得一个踉跄,正好撞到了试图从地上爬起的老者。
老者再次摔倒,后脑勺磕在路边的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他那花白的头发。
“救救我……”老者虚弱地伸出手,朝着周围的人呼喊。
此时,众人早已被贪婪冲昏了头脑,根本无人理会老者的呼喊,微弱的声音,瞬间就被众人的叫骂声、厮打声淹没。
推搡、打骂,各种污言秽语充斥在街道上空,原本祥和的街道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众人的眼睛里只有那箱闪闪发光的金银财宝,为了能多抢到一些,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推搡、抓扯、殴打,无所不用其极。
一个青年为了抢到一枚金元宝,捡起路边的石头,朝着身边的人砸去。
被砸中的人满脸是血,却依旧死死抱住怀里的财宝不肯松手。
街道上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人们的脸上写满了贪婪与疯狂,他们的行为举止宛如野兽,完全丧失了平日里的理智与善良。
“师弟,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性,在利益面前,他们毫无抵抗之力,丑恶尽显。”
悟心望着那混乱的场面,心中不忍:“师兄以神通诱恶,如持火把照沟渠,自然只见污浊。这些人平日里也有善良的一面。”
莫染尘却不以为然:“师弟,莫要再自欺欺人。事实胜于雄辩,我已证明了我的观点,人性本恶,不堪救赎。”
悟心突然将手中念珠掷地。
檀木珠子迸裂的脆响中,幻象寸寸龟裂。
他拾起一粒残珠,其中竟映出截然不同的画面:“师兄,只见人心之恶,却不见这满城炊烟里,有多少妻子为夫君熬药,多少稚子为父母捶背。”
莫染尘凝视着那粒残珠,忽而冷笑:“师弟倒是慈悲。可这些善举,哪一桩不是为着与自己亲近之人?”
他广袖一挥,画面骤变,“若换作陌路之人——”
珠内景象化作荒郊野岭,一个受伤的旅人向过路者求救,行人却纷纷掩鼻绕行。
更有甚者,竟趁机夺走旅人包袱。
“这才是赤裸裸的人性!所谓善念,不过是包裹私心的糖衣。世人皆自私,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相。”
悟心轻叹一声,轻抬手掌,珠内竟自发聚成新的画面:
暴雨倾盆时,商贾让出马车予素不相识的老妇;饥荒年月,农人将最后半袋粟米分给逃荒的异乡人;更有那寒冬深夜,打更人跳入冰河救起落水孩童...
“师兄刻意放大阴暗,却对光明视而不见。”
悟心指尖轻点,画面中救人的打更人突然抬头——赫然是那个抢珠宝的瘦子。
“善恶本就在一念之间,师兄,你执着于这论道的输赢,倒果为因,却忽略了论道的真谛。如此行径,可悲,可笑。”
莫染尘袖中手指微颤。天际忽有惊雷滚过,“师弟,若不论输赢,那我们又何必在此探讨因果人心?这输赢之间,便是因果的显现,人心的映照。”
悟心微微仰头,目光望向远方:“师兄,你着相了。论道非为争锋,原是寻渡世之舟。执着胜负,便如攥着刀刃辩锋芒——”
突然他将手掌按在莫染尘心口,“伤的最深的,终究是自己。”
云海中忽有金光破晓,照得莫染尘袖上红莲瓣瓣透明。
悟心声音混着晨钟传来:“你问人性善恶,却不知这追问里——”
他忽然抓起案上茶壶倾倒,水流在空中凝成明镜,“照见的究竟是众生相,还是师兄心底那面不肯拭去的尘镜?”
山风忽止,幻境渐渐消散。
莫染尘凝视莲纹蔓延至自己袍角,突然发现其中几瓣竟染着淡淡血色——那是方才幻境中,他催动法力时反噬的伤痕。
悟心望着莫染尘,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缓缓起身,向莫染尘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转身时衣袍扫落案上残茶。最后一滴坠落处,有嫩芽破土而出。
远处钟声悠悠传来,惊起一群白鹤。
莫染尘独坐良久,直到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攥着一粒完好的念珠——正是方才悟心掷地时,唯一未碎的那颗。
珠内光影流转,依稀映出两人曾经共读经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