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是卯时到的。
玄铁剑在腰间撞出清响,裴元青掀帘进店时,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掉。
"苏先生。"他抱拳,袖口露出半枚司马冏的虎符,"在下奉齐王之命,特来请先生北上。"
苏晋擦着酒坛,头也没抬:"齐王的酒窖还缺酿酒师?"
"非也。"裴元青往前走两步,靴底碾碎块冰渣,"齐王说,益州藏龙卧虎,苏先生这样的人物,该在洛阳棋盘上落子。"
阮昭端着茶盏从后堂闪出来,茶托磕在桌沿上:"我们苏先生啊,手沾了酒糟就挪不动步。"她冲苏晋挤眼睛,"是吧?"
苏晋把擦布甩进木桶:"裴大人若不嫌弃,醉仙坊的客房空着。"他指了指二楼西窗,"能看竹林,清净。"
裴元青的笑僵了半秒:"有劳。"
头三天相安无事。
裴元青晨起练剑,晌午喝茶,晚间听苏晋说些酿酒经。
直到第四日午膳,他夹着块酱牛肉突然开口:"苏先生可听过益州乡兵的操练日程?"
阮昭正往他碗里添汤,木勺差点掉进碗里。
"乡兵?"苏晋剥着花生,"我只知道他们爱喝我酿的'竹露清'。
上个月张铁牛还来要了十坛,说练完兵解乏。"
裴元青筷子顿在半空:"张铁牛?可是流民营那个?"
"就是他。"苏晋把花生壳堆成小山,"您要见?
我让人捎信,他明日准来。"
裴元青放下碗:"不必了。"
夜里阮昭蹲在灶前拨火,瓦罐里的羊肉汤咕嘟冒泡。
她捏着半片迷迭香,指尖沾了点盐,在汤里搅了三圈。
"苏晋!"她喊,"明日的葱爆羊肉,紫苏叶放多少?"
"你试菜还问我?"苏晋靠在门框上笑,"你上月说能靠舌头尝出十三种香料,现在倒装糊涂?"
阮昭抄起根葱扔过去:"还不是为了那个裴元青!"她压低声音,"我昨日给他端汤,他盯着我切菜的刀看了半刻——哪有客人看厨刀的?"
苏晋收了笑:"所以得让他'吃饱'。"他指了指案上的香料罐,"迷迭香少放,紫苏叶加两片。
他喝了汤,话就多了。"
阮昭眼睛亮起来:"你是说..."
"他越放松,漏的马脚越多。"苏晋摸了摸她发顶,"明日起,你每顿饭都坐他对面。
他夹哪盘菜,你就说这菜的典故——越家常越好。"
"明白!"阮昭把迷迭香碾碎撒进汤里,"我还能跟他说我娘教的腌菜法子,保准他以为我就是个爱唠叨的厨娘。"
第五日晌午,裴元青的青瓷碗见了底。
阮昭托着下巴看他喝汤:"裴大人可吃过我们蜀地的酸汤鱼?
我阿娘说,当年她给我爹做饭,就靠这汤拴住他的胃。"
"令尊是?"裴元青擦了擦嘴。
"卖菜的。"阮昭掰着手指头数,"我爹挑着菜担子走街串巷,我娘在后边跟着,手里端着汤碗——怕他渴。"她突然笑,"后来我爹说,他不是馋菜,是馋我娘看他的眼神。"
裴元青的筷子慢下来:"令堂倒长情。"
"那是!"阮昭往他碟子里添了块肉,"对了,裴大人老家在哪?
可有家小?"
裴元青顿了顿:"洛阳人,家中...有位老母亲。"
"那您可常回家?"阮昭又盛了碗汤,"我阿娘说,父母在,不远游。"
裴元青接过汤,喉结动了动:"齐王待我不薄。"
"那是该报恩。"阮昭托着腮叹气,"就是苦了老人——我们坊里周伯,上月还念叨他在南阳的孙子呢。"
裴元青喝了口汤,突然说:"其实我此行...不只是请苏先生。"
阮昭的手在桌下攥紧:"还有事?"
"洛阳有传言。"裴元青声音低了,"说益州有人想自立。"他抬头看阮昭,"你说,可能么?"
阮昭差点咬到舌头。
她盯着裴元青腰间的玄铁剑,突然笑出声:"自立?
我们蜀地的老百姓,连冬衣都要靠官府发。
谁自立?
喝西北风啊?"她指了指窗外,"您瞧那卖糖葫芦的老张,他就盼着年关能多卖两串——自立?
他连算盘都不会打!"
裴元青沉默片刻,笑了:"是我多心了。"
夜里苏晋在密室看信。
阮昭蹲在他脚边啃瓜子:"他说洛阳怀疑益州自立。"
"果然。"苏晋把信往烛火上一凑,"我让刘守义写的折子该到了——说益州民心安定,官吏忠诚。"他摸了摸阮昭的头,"你套的话,比我查三个月都管用。"
阮昭把瓜子壳吐在他鞋上:"那是!
我试了五回香料,舌头都麻了。"
七日后裴元青要走。
他站在门口系披风,突然说:"苏先生,你藏得太深了。"
"我就是个酿酒的。"苏晋递过坛酒,"这坛'归途酿',给令堂带回去。"
裴元青接过酒,翻身上马:"后会有期。"
马蹄声渐远,阮昭叉着腰笑:"怎么样?我的试菜没白做吧?"
"没白做。"苏晋揉了揉她发顶,"你做的不只是菜,是你自己的路。"
裴元青走后的第七日,醉仙坊的酒窖里多了封密信。
信是用洛阳官印封的,火漆上的麒麟纹还带着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