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窖霉味混着新泥腥气。
苏晋捏着密信,指节泛白。
信尾"司马冏"三字龙飞凤舞,火漆上麒麟纹还沾着洛阳晨露的潮气——可李衡的手指正戳在信背一道淡墨痕上,像戳在蛇七寸。
"伪造的。"李衡喉头滚动,"官印是真,墨是新磨的。"他袖口沾着酒渍,那是方才碰翻酒坛时溅的,"真司马冏不会用生手誊信。
这行墨渍..."他指甲抠了抠纸背,"是盖印时手颤,压重了。"
地窖外传来陶壶碰撞声。
阮昭掀帘进来,发梢沾着葡萄藤上的露水。
她把青瓷壶往案上一墩,壶嘴还淌着琥珀色酒液:"新酿的'琥珀露',你尝尝——"话音顿住,她盯着苏晋手里的信,"洛阳又来信了?"
苏晋把信往袖里一塞。
阮昭却盯着壶口封泥,眉峰拧成小疙瘩:"这封泥裂了。"她凑近看,指尖抹过裂痕,"早上封的,泥还软着,谁手贱抠过?"
李衡突然站直:"刺客。"
阮昭后颈汗毛倒竖。
她摸向腰间菜刀——那是切腌菜用的,刀柄还沾着酸梅渍。
苏晋按住她手腕:"去叫柳无咎。"
柳无咎来得很快,腰间短刀还带着磨刀石的细粉。
他是前月苏晋从街头捡的孤儿,说"刀法比我酿酒快",此刻正盯着案上密信:"送信的说是陈记米行的老周。"他拇指蹭过刀鞘,"可老周上月染了寒症,还躺床上咳血呢。"
苏晋扯松领口:"查。"
三日后,柳无咎蹲在酒窖角落,短刀挑着块带血的碎布。
布上绣着鹰隼,爪子攥着短刃——鹰扬卫的标记。"那送信的"喉管被割断,埋在城西乱葬岗,身上搜出半块裴元青的玉佩。
"裴大人..."阮昭捏着玉佩,指甲掐进掌心,"他走那天还喝了我炖的鸡汤。"
苏晋把信拍在案上,火漆崩成碎渣:"司马伦的人。"他突然笑了,眼睛亮得像酒坛里的火光,"他们想让我死,再把屎盆子扣在司马冏头上。"
夜漏三更,醉仙坊前院张灯结彩。
苏晋站在主位,手里举着那封假信,烛火映得信上字迹忽明忽暗:"洛阳有人要我命。"他扫过席上二十余张脸——成都粮商、布庄老板、书院山长,连杨慎之的绣楼都搬来了,"各位,还要和我苏晋共桌喝酒么?"
杨慎之把茶盏一磕。
她穿月白衫子,腕上银镯叮当作响:"我们喝的是醉仙坊的酒,认的是益州的天。"她扫过众人,"谁要动苏先生,先过我杨家三百庄丁的刀。"
席上响起碰杯声。
有人喊:"苏先生的酒救过我家佃户的寒症!"有人拍桌:"上个月官仓发霉米,是谁偷偷开了酒坊存粮?"
苏晋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信上,晕开一片墨花。
子时三刻,酒窖密道传来动静。
柳无咎的短刀先闪了光——刺客蒙着黑巾,腰间别着淬毒的柳叶刀,正往酒坛里撒粉末。
"要毒我的酒?"苏晋靠在窖口,手里拎着酒葫芦,"你可知这窖里存着杨大娘子要的女儿红?"
刺客扑过来,刀风带起酒坛灰。
柳无咎的刀更快,挑飞刺客手腕,"当啷"一声,刀掉在苏晋脚边。
"说。"苏晋蹲下来,用葫芦嘴戳刺客下巴,"谁派你来的?"
刺客吐了口血沫:"谢...谢文渊旧部..."话音未落,他突然翻白眼,嘴角渗出黑血——舌下藏了毒。
苏晋把葫芦往地上一墩。
酒液溅在刺客脸上,混着血,像朵开败的红梅。
阮昭举着灯笼过来,光映得她眼眶发红:"又死了个?"
"死无对证。"苏晋擦了擦手,"但够了。"他望向窗外,成都的夜雾漫进来,沾湿了檐角铜铃,"谢文渊以为派个刺客就能搅乱益州...他该尝尝醉仙坊的新酒——"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马蹄声。
门房老头的喊声响起来:"苏先生!
洛阳来的商队!
说是要...要大批购粮!"
苏晋和阮昭对视一眼。
她把菜刀往腰间一别,挑眉笑:"来的倒快。"
酒坛里的酒晃了晃,倒映出两人的影子。
远处,铜铃在雾里轻响,像谁在暗处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