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商队的马车碾过青石板时,苏晋正蹲在酒窖前擦酒坛。
阮昭用菜刀挑起门帘,发梢沾着酒糟香:"那队人卸了二十车货,说是谢文渊送的'蜀中特供'。"她咬着半块桂花糕,"打头的管家说要见杨大娘子,手里还捧个描金檀木匣。"
苏晋指节叩了叩酒坛,坛壁嗡嗡响:"去把赵子昂喊来。"
半柱香后,穿青布短打的赵子昂猫腰钻进后堂。
他袖口沾着泥,是刚从杨家院墙翻回来的:"谢文渊这次下血本。"他摊开掌心,三粒东珠在烛火里泛冷光,"杨家二房那几个爱财的,刚才在角门跟管家咬耳朵——说是送杨慎之的聘礼,实则要她松口借粮,再撺掇族里青壮入私兵。"
"借粮是假,囤兵是真。"苏晋捏着东珠,指腹磨过珠面,"谢文渊想把益州变成他的刀库。"他扫过堂中:刘守义捏着茶盏皱眉,陆怀安抚着长须叹气,阮昭把菜刀剁在案板上,震得糕屑乱飞。
"得让他的礼变成烫山芋。"苏晋突然笑了,"子昂,你那手仿字的本事,该见见光了。"
阮昭把菜刀往他肩上一搭:"你又要搞什么?
伪造书信?
杨小姐要是翻脸——"
"她比你精。"苏晋拍开菜刀,"上月她让人往我酒里掺桂花蜜,说是'改良风味',转头就高价卖给绣楼姑娘。"他从怀里摸出张纸,"你瞧,这是杨家祖训里'忠州'二字的笔锋。"
赵子昂眼睛一亮:"我这就去仿谢文渊的印信!"
"慢着。"陆怀安突然开口,"再加份军械清单。"他捋了捋胡须,"谢文渊在荆州私造的弩机数目,我记得清楚。"
子时,杨府后门的狗突然狂吠。
杨慎之提着绣鞋翻进醉仙坊时,发簪歪在鬓边,腕上银镯撞出碎响:"苏晋!"她把檀木匣"哐当"砸在桌上,"谢文渊的礼里,怎么会有我阿爹当年写给先皇的请安折?"她眯起眼,"连墨色都跟我书房那罐松烟墨一个味。"
苏晋正往酒坛里撒桂花,头也不抬:"杨大娘子这是来兴师问罪?"
"你当我是阮昭那小馋猫?"杨慎之扯过张椅子坐下,"上个月你让我往官仓送酒糟喂马,说是'积德',结果那批马在秋狩时跑赢了太守的青骢。"她指节敲了敲檀木匣,"说吧,要我配合什么?"
苏晋放下酒瓢,酒液在坛口晃出月牙:"把礼原封退回去,附封信。"他推过张纸,"就写'杨家只忠于益州,不卖身求荣'。"
杨慎之扫了眼信,突然笑出声:"好个'不卖身求荣',我阿爹要是知道我拿他的请安折当引子,怕是要从坟里爬出来。"她把信往袖子里一塞,"明早辰时,我让三百庄丁抬着匣子过十字街。"
第二日,成都城炸开了锅。
杨府的鎏金大轿停在谢文渊使者暂住的客栈前,三百庄丁列成两排,刀鞘撞得青石板叮当响。
杨慎之扶着丫鬟下轿,檀木匣往地上一墩:"谢大人的礼,杨某受不起。"她扬着信笺,"这封回书,烦请转呈。"
围观的粮商扯着嗓子喊:"杨大娘子硬气!"布庄老板拍着胸脯:"我家存的糙米,先紧着醉仙坊调!"连书院山长都捋须感叹:"益州的天,该是益州人自己撑!"
刘守义站在街角,手里攥着茶盏。
茶凉了,他却笑出声:"苏晋这小子,把人心当酒坛来酿。"
谢文渊的使者灰溜溜走的那日,苏晋正坐在醉仙坊门口筛酒。
使者掀帘时,他举着酒碗:"要带点醉仙酿回去?算你半价。"
使者脸涨得通红:"我家大人说,下次见面——"
"他的酒,我不喝。"苏晋打断他,酒液溅在门槛上,"替我带句话:益州的风,吹不垮醉仙坊的坛。"
使者摔门而去时,阮昭啃着新烤的芝麻饼凑过来:"解气不?"
苏晋望着远处扬起的尘烟,没说话。
夜漏初上时,门房老头敲开后堂门。
他手里捏着封信,封皮沾着露水:"刚在门槛底下捡的,没写落款。"
苏晋拆开信,烛火映得字迹忽明忽暗——
"益州豪族,已结同盟。"
阮昭凑过来看,突然戳他胳膊:"这墨色...跟杨家那罐松烟墨好像?"
苏晋把信往烛火里一送,火苗舔着纸角:"管他谁写的。"他倒了碗酒,酒气漫过烟火,"该来的,总会来。"
窗外,秋虫突然噤声。
院角的铜铃轻轻晃了晃,像谁在暗处,叩了叩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