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醉仙坊的灯笼被风刮得直晃。
门房老头举着封信冲进后堂,信纸边缘还沾着泥:"苏先生,这信塞在门槛底下,您瞧——"
苏晋接过信,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未干。"益州豪族已结同盟,不日拥立新王割据。"最后那个"杨"字拖得老长,像被刀尖挑过。
阮昭正擦酒坛,手一抖,抹布"啪"掉在地上:"这是陷害!
杨小姐昨天还说要给醉仙坊送新腌的梅子呢!"她冲过去扒着苏晋胳膊,"快想想办法,刘太守要是信了,杨府要抄家的!"
苏晋把信往烛火上凑。
墨迹泛着蓝,是荆州产的靛青墨——谢文渊的幕僚最爱用这个。
他捏着信角,指节发白:"谁最盼着益州乱?"
阮昭一怔:"谢文渊?"
"他要搅浑水,逼朝廷派大军来。"苏晋把信揉成团扔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炸响,"到时候荆州军借平叛之名入蜀,益州豪族的地契、粮库,全得姓谢。"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马蹄声。
刘守义的亲兵砸门:"苏先生!
杨慎之通敌的信传遍全城了!
大人说酉时封城门,要彻查!"
阮昭拽住苏晋袖子:"我去杨府!"
"你去只会添乱。"苏晋抄起酒葫芦灌了口,"找柳无咎牵马来。"
杨府的朱漆门半开着,杨慎之的绣鞋踩在门槛上。
她手里攥着封信,和苏晋收到的一式一样,眼眶红得像浸了酒:"我杨家三代给益州修渠赈灾,他谢文渊拿张破纸就想毁我清白?"
"信是假的。"苏晋踢开脚边的碎茶盏,"但刘太守要证据。"他从怀里摸出张羊皮纸,"我要你配合演场戏——"
杨慎之盯着他:"你要我当诱饵?"
"当刀。"苏晋指了指她腕上的银镯,"明天辰时,醉仙坊摆宴,请全城豪族。
我拿两份盟书,一份真的《益州自保协约》,一份假的'拥王割据书'。"
杨慎之突然笑了:"你要我当众撕了假的?"
"撕得越狠越好。"苏晋把伪造的盟书推过去,"让他们看看,杨二小姐的脾气,比醉仙坊的烧刀子还烈。"
次日辰时,醉仙坊的大堂挤得水泄不通。
粮行王老板攥着算盘,布庄李娘子揪着帕子,连书院山长的胡子都抖成了乱草。
苏晋踩着条凳,把两份盟书拍在桌上:"这是今日传遍益州的'拥王书'。"他指了指右边的纸,"这是去年各位签的《自保协约》——保的是益州百姓的米缸,不是谁的野心。"
王老板扯着嗓子喊:"那杨小姐的名字怎么在假盟书上?"
杨慎之"唰"站起来,银镯撞得叮当响。
她抓起假盟书,指甲掐进纸里:"我杨慎之要是真签了这破纸,就让岷江的水倒灌杨府!"话音未落,"刺啦"一声,盟书裂成两半。
大堂静得能听见酒坛里的酒泡声。
苏晋弯腰捡起半张纸:"这盟书的墨是荆州货,笔迹是谢文渊的书吏仿的。"他冲后堂喊,"赵子昂,带客人进来。"
赵子昂揪着个灰衣汉子拖进来。
那人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是谢大人让小的往杨府塞信的!
说只要闹起来,荆州军就能......"
"够了。"刘守义拍案而起,官靴碾得青砖直响,"去把谢文渊的商队扣了!
米粮布匹全充公!"
李娘子"啪"甩了算盘:"早说谢家人的布有股子霉味!"王老板搓着手笑:"我家粮库钥匙,往后就放苏先生这儿!"
日头偏西时,宴席散得差不多了。
杨慎之擦着桌子,银镯碰在酒坛上:"谢文渊的人昨天夜里就跑了,连铺盖都没卷。"她突然低头,声音轻得像酒气,"谢谢你信我。"
苏晋正擦酒壶,抬头笑:"要真信不过,我昨天就不会让你撕盟书了。"
阮昭端着酒坛从后堂出来,坛口飘着片新摘的梅子叶。
她把坛子往桌上一墩,酸香混着酒香漫开:"杨小姐尝尝?
新酿的梅酒,比烧刀子甜。"
杨慎之接过碗,突然瞥见阮昭攥着酒坛的手——指节发白,像攥着什么宝贝。
她抿了口酒,眼睛弯成月牙:"是挺甜。"
苏晋拎起酒葫芦,往三人碗里都倒了点:"甜的是酒,真的是......"
"是朋友。"阮昭抢着说,酒碗碰得他葫芦直响。
外头起风了,卷着几片枯叶往洛阳方向去。
醉仙坊的灯笼晃啊晃,照得三人影子叠在一起,像坛里泡着的青梅,越泡越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