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沦陷
时间很快来到陆昭昭和江翊约定好的那天,在云和城有个说法叫做“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这日的人们都会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寒冬。
一大早陆昭昭就来到了思静阁,共同收归籍账时,林婉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
“江大人说过,在官府的每一日都要恪尽职守,不可玩忽。宴席暮时才开始,现下还早着呢。”
见林婉都把江大人的话搬了出来,她只好耐下性子认真做事。
直至过了未时,后厨明显地传来乒乓声,陆昭昭知道宴席已经在准备了,可林婉还是执着笔,丝毫不为之所动。
她只能再等待,直到孙婆婆的声音在阁楼下响起,陆昭昭兴奋地拔腿就走,林婉却罕见地拉住了她,转身对楼下的厨娘们说:
“对不住啊孙婆婆,今日事务繁多,昭昭还需要留下来帮我,您先去忙吧。”
陆昭昭凑近撒娇道:“婉婉姐,能不能明日再做呀?我想和大家去包饺子,你就让我去吧,明日,明日我一定补上。”
林婉放下笔,擦干手上的墨痕,笑着同她讲理:
“傻昭昭,后厨那么多人哪里需要你去帮忙呀?你今天最重要的不是去包饺子,而是精心打扮自己。”
说罢,她款款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方素缎包裹,丝带解开的瞬间一袭月华色的广袖衫裙便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面料虽是普通软绸,但做工很精细,月牙白的对襟上袄绣着缠枝花的图案,领口和袖口上都缝有一圈整齐的白色绒毛,襦裙是八破的,鹅黄色的裙边裁成初绽山茶花状,身侧系带以缠枝柿蒂纹为骨,错落地绣着小花。
她把上衣往陆昭昭身上比了比,满意地说:
“这是前几年我娘给我做的,我觉得颜色有些明艳,一直未曾穿过,今日送你倒正合适。”
陆昭昭看着漂亮的衣裙,心下还在犹豫,林婉却已将她带到妆台前。
解开她柔美的长发,用沾了桂花油的梳子为她梳了一个城中少女偏爱的发髻,加以绒花点缀,鬓角特意挑散几缕,描眉点唇,最后再涂上一层薄薄的胭脂。
菱花镜中映出完整妆容。
天色暗了下来,似清水入墨,自远山处缓缓洇开。
人声越来越嘈杂,江翊已经入座,却迟迟未见陆昭昭的身影,正欲差人去问时,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江大人!”
他转身看去,陆昭昭和林婉一前一后地走进屋,手里捧着一小坛陈醋,正穿过熙攘的人群,快步向他走来。
此时也有人注意到了陆昭昭的不同,在她经过时纷纷夸赞道:
“昭昭,你这身衣裳真好看,很衬你呢。”
“可不么,小娘子今日是美娇娘哩!”
“怪不得一整日都没见你来帮忙,原是梳妆打扮去了!”
“你们看这发髻像仙女似的......”
在场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陆昭昭羞赧地低下头,指尖微微发紧。
江翊接过醋坛,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
“席面已开,大家快请落座吧。”
就在大家品评着三鲜馅的鲜美、韭菜馅的清香时,木门外忽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范老抱着小外孙徐徐而至。
那娃娃约莫两三岁光景,穿着杏红绣福字的锦缎袄子,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好生可爱,引地大伙放下碗筷围拢过去。
范老也不拘束,单手抱着孙儿,另手便去端酒盏。
宁逐风赶忙腾出坐席,从腰间摸出个彩绳编的蝈蝈笼,蹲下身逗弄道:“小公子瞧瞧,这可是昨日在衙门口逮着的金钟儿。”
欢笑声从人群中流溢而出,暖融融的烛光在酒瓮里打着转。
四面的立柱映着灶火,桌台边还摆放着书吏们给灶神爷写下的“天言好事”与“多加俸禄”,红底金字,闪闪发光。
食物的香味一层层地蔓延开来,气氛融洽又温馨。
但只有江翊自己知道,他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全程都在默默关注着陆昭昭:看她和林婉交谈甚欢,看她毫不吝啬地赞扬孙婆婆包饺子天下第一,又在她看向自己时迅速错开视线。
陆昭昭的五官本就清秀,平日里不加修饰也足以令人瞩目,今晚的她略施粉黛却恰到好处,不仅没有盖住她本身的灵气,反而平添了些许娇俏和柔软。
一颦一笑都让他移不开眼。
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心弦。
宴席终至尾声,众人哄闹着散去,江翊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只是静静地瞧着,心中就像有只小猫在挠。
夜色渐浓,漫过青石阶,陆昭昭的背影消失在廊下。
江翊心中思绪翻滚,久久难平,许是城门口的一眼万年,又或是无数次遥遥望见她的瞬间,此时内心究竟是怎般滋味他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放任这份感情在心头愈演愈烈,愈扎愈深。
他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