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过，玄龟城的灯火便灭了大半，只剩下城头的巡逻兵提着灯笼，光晕在黑夜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我揣着木符，借着隐身符的掩护，再次溜出观海楼。
夜风带着海腥味，吹得珊瑚礁石呜呜作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按佑生给的路线，黑风崖西侧有一道天然裂缝，是镇海卫巡逻的盲区。
我贴着城墙根疾行，脚下的碎石被踩得“沙沙”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越靠近黑风崖，空气里的煞气就越重，像无数根细针往毛孔里钻。
识海里的佑生突然哼了一声：“屏住气，这些煞气里掺了尸气，吸多了会头晕。”
我连忙闭住呼吸，运转喻肆教的吐纳法，将煞气挡在体外。
果然，胸口闷胀的感觉轻了不少。
“你早不说。”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忘了你修为浅。”他的声音带着点得意，“当年跟着你征战时，这点煞气你都懒得挡。”
我懒得跟他拌嘴，借着月色摸到黑风崖西侧。
裂缝果然藏在一片茂密的海藤后面，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崖壁上长满了湿滑的苔藓，还挂着几具不知名海兽的骸骨，骸骨的关节处缠着黑色的煞气，像活物般蠕动。
“抓紧了，这里的苔藓有毒。”佑生提醒道。
我依言抓住岩壁上凸起的石块，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东西，竟是半片盲鲨牙，牙尖的青黑色煞气正往我指缝里钻。
我心里一凛，想起龙飞飞说过这牙能破邪祟，看来龙昭连裂缝都做了手脚。
“别碰！”佑生的声音陡然拔高，“这牙被施了倒刺咒，沾到就会被煞气缠上，巡逻的修士立刻就能感应到！”
我猛地缩回手，后背已沁出冷汗。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骸骨和盲鲨牙，像壁虎似的贴着崖壁往上爬。
裂缝里的风越来越冷，带着冰碴子，刮得脸颊生疼——这大概是靠近冰洞了。
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透出一丝幽蓝的光。佑生在识海里说：“到了，冰洞口就在前面。”
我探头望去，裂缝尽头果然是个洞口，洞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膜，冰膜上泛着青黑色的光，正是用盲鲨牙做的结界。
“结界的符文是倒转乾坤阵的变种。”佑生的声音带着凝重，“你那个师父教过你破阵三诀，还记得怎么找阵眼吗？”
“观气、辨纹、寻生门。”我低声复述，目光落在结界上。
那些青黑色纹路看似杂乱，实则按“左旋三圈，右旋半圈”的规律流转，而在纹路交汇的最中心，有一点极淡的白光在闪烁，那是阵眼的破绽，被煞气掩盖住了。
“就是那里。”佑生的声音里透着兴奋，“用破煞符，记得注入三分灵力，多一分会惊动外面的黑袍修士，少一分炸不开结界。”
我捏紧黄符，指尖灵力缓缓注入。符纸上的朱砂符文“腾”地亮起，像一条小红蛇在掌心扭动。
这符是去年冬至喻肆教我画的，当时我手笨，画废了整整一叠黄纸，被他用戒尺敲了十下手背。
“走！”
我将破煞符往结界中心一拍，符纸瞬间炸开一团金芒。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结界像碎玻璃般裂开，露出后面幽深的冰洞。
寒气裹挟着浓郁的煞气扑面而来，我连忙运转喻肆教的“引气入体”诀，将灵气在体表凝成一层薄盾。
冰洞内比想象中宽敞，正中央的冰台上悬浮着那块佑生剑碎片，暗金色纹路在煞气中翻滚，像一条被困的金龙。
碎片周围，十几个白发老者盘膝而坐，他们身前的黑色幡旗正往外淌着黑气，那些黑气在半空凝成漩涡，一点点吞噬着碎片的灵光。
“蚀灵阵的核心在冰台底下。”佑生的声音压得极低，“看到那些刻在冰面上的血色符文了吗？那是用活人精血画的‘锁灵咒’，专门用来困住器物的灵识。”
我顺着他的话看去，冰台四周的冰面上果然刻满了符文，符文凹槽里的血珠正随着幡旗的摆动微微震颤。
冰洞里面隐约传来诵经声，还夹杂着骨骼摩擦的“咔哒”声——定是那些白发老者在催动蚀灵阵。
而冰台边缘，竟摆着数十个透明的冰棺，每个冰棺里都躺着一具尸体，有老有少，面色青紫，看衣着打扮，很像是矿工，莫不是之前炼炉山山脚下矿洞里失踪的那些人？
“龙昭可真是个畜生啊。”我感叹道，论折磨人的无数种方法，妖族可比不上人族。
他不仅用尸骸养阵，竟还把活人当备用“养料”！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佑生在识海里拽住我的意识，“先拿碎片！看到冰台底下的凹槽了吗？那是阵眼的弱点，把你的血滴进去，能暂时破了蚀灵阵！”
我这才注意到冰台底部有个月牙形的凹槽，凹槽里的符文正闪着红光。
为什么我的血能破这个阵？难道因为我跟佑生剑碎片心意相通？
来不及多想，我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凹槽里。
鲜血接触符文的瞬间，冰洞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那些白发老者惊呼着从打坐中惊醒，冰台上的碎片猛地爆发出刺眼的金光，竟主动朝我飞来！
“抓住它！”佑生大喊。
我伸手一捞，碎片稳稳落在掌心，与我体内的那缕碎片瞬间产生共鸣，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涌入丹田，识海里的佑生身影竟凝实了几分！
“抓住那小子！”洞口传来龙昭的怒吼，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我心里一慌，转身就往冰洞深处跑。
佑生在识海里指路：“往左拐！那里有个暗门！”
拐过一个冰柱，果然看到岩壁上有块松动的冰块，我用力一推，冰块应声而开，露出后面的通道。
刚钻进去，就听到龙昭的声音在外面咆哮：“封锁整个黑风崖！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我攥紧手里的两块碎片，它们在掌心微微发烫，像两颗跳动的心脏。
“没想到你还有点用。”我喘着气对识海里的佑生说。
他轻哼一声，声音里却带着笑意：“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通道尽头透出微光，我加快脚步冲出去，发现自己竟站在一片红树林里。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照得满地落叶泛着银光，空气里的煞气果然淡了不少。
“往东边走，能到海边。”佑生说，“那里有渔民的小船，我们可以坐船离开。”
我点点头，刚要迈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呼救声，像是个孩子的声音。
“别管了！龙昭的人快追来了！”佑生催促道。
可那呼救声越来越清晰，带着哭腔，像针似的扎着我的耳膜。我回头望了一眼黑风崖的方向，咬了咬牙：“去看看。”
穿过红树林，在一块礁石后面，我看到了呼救的人——竟是龙飞飞！他被捆在礁石上，嘴里塞着布条，看到我，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
我愣住了。他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别信他！”佑生在识海里警告，“说不定是圈套！”
可看着龙飞飞眼里的恐惧，我想起他在恍如城给我递果汁的样子，终究还是走上前，扯掉了他嘴里的布条。
“快……快救我……”他喘着气，声音发颤，“是我父王……他要杀我……”
我心里十分疑惑，百分百不信这小鬼说的话。
龙昭疯了？要杀自己的儿子？
“他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因为我偷了他的《蚀灵阵》秘籍……”龙飞飞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不想让他用尸骸炼阵，更不想让他伤害你……”
这话说出来跟放屁似的，我跟这个小鬼才认识没两天，他就为我这么赴汤蹈火的，这中间没有蹊跷才怪。
还未待我细想，远处突然传来火把的光亮，伴随着镇海卫的呐喊：“在那边！”
我心里一沉。不管这个小鬼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都被发现了。
“走！”我解开捆着龙飞飞的绳子，“先离开这里再说！”
龙飞飞愣了愣，随即跟上我的脚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你……你真的肯救我？”
我没回头，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碎片。海风掀起我的衣袍，带着咸湿的气息，远处的火把越来越近，像一群追命的恶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