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许是人为制造的阴谋中抬头。若无奈,且先将之归咎为命运的安排。
尸体站着,而人跪着。三个小孩跪在尸体脚下。踏雪寻梅挨着他们一人一边坐着,一个下巴拄着膝盖,一个把头埋进膝盖。
下弦月挂在了梅花听宇的翼角尖尖处。应该是经过一整天雨的洗刷,天空特别亮。人间也就特别亮。
其实是好心的邻居们帮忙竖起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把。
一天之内,角色发生了重大变化,踏雪寻梅从管家变成了当家。怎么描述这种晋升好呢?面对这种索命鬼般缠身的好事,要么知难而上,要么逃之夭夭,没有第三种答案。但这对于断而敢行的踏雪寻梅来说,这显然不是个好问题。她们努力调整着状态并积极思索着未来。
首先体现出来的是暴躁。码头人家纷纷涌进梅花听宇,挤不下的爬上围墙,爬不上的又到处挤,实在没处挤的就心惊胆战地四处叫唤着。好心的七嘴八舌却又于事无补的场面令人暴躁。
“滚,滚,滚——”踏雪咆哮着,嗓子眼冒着火星。
又吼:“老娘只要一副棺材。”
将近三更时,棺材到货。好棺材一般要预定,现货或赶工的糙太多,但无所谓了,能装下东西就行。
办丧,按部就班已经来不及了。踏雪寻梅意欲自行解决。原来暴躁是伪装,暴躁是为了清场,清场是为了跑路,跑路是为了保全三个孩子,保全三个孩子就等于保全了杨门的家传绝学《水天一色》。
动手。且先入土为安,日后再救过补阙。也许是还不懂得何谓身心俱疲,跪了大半夜的孩子们也东一手西一脚地积极参与着。尽管是倒忙,但体现出态度。踏雪寻梅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心思,便任由折腾了。
火把早已熄灭。下弦月换了个地方,揣测着凡间尘事。
踏雪寻梅将八般弱水剑也放进了棺椁中——堂而皇之地带着两样旷世宝物跑路,并不是一种明智之举。而重中之重的《水天一色》早就深深地印烙在三个小孩的脑子里了,拿孟婆汤洗也洗不掉。
《水天一色》共分三册,依次为《十般断天刀》、《八般弱水剑》、《弱水断天诀》。
但三百年来,《水天一色》就再也没有以任何实物形式出现过,历代相传均是口授。也就是背诵啦。为何会这样呢?问祖先去。
三兄妹一人一册。
木香沉负责刀,易枝芽管剑,而没刀没剑的留给女孩子。
《十般断天刀》与《八般弱水剑》两项功夫已然冠绝天下,杨不扬凭借其一便能笑傲江湖。然而,最上乘的却是《弱水断天诀》。该诀专注内功心法,玄妙莫测,练成之后便能速成《十般断天刀》与《八般弱水剑》,亦能根据实战需要而随时自创招式,且无需再倚仗兵刃,抓到什么是什么,一把搅屎棍也照样大杀四方。当然了,若有专属刀剑在手自是如虎添翼。
总而言之,《水天一色》之于武林来说,如宝藏一般的存在。
其实对于杨门来说也是如此。因为除了开山始祖杨厉钝之外,杨门五百年来再无第二人练成全册武功。
杨不扬已是历代传人中的翘楚了,但他生前也只练到了第九般断天刀与第七般弱水剑,而《弱水断天诀》始终参悟不透。
所以这应该就是他将秘笈分别传授的根本原因了。一个人不行,那就三个人一起上,也就是集儿女们的天赋于一身。
一人先练一门,功成后再合力参研,从专一到集大成,循序渐进,也许就能突破《水天一色》里的各种瓶颈。
然三个孩子之中,墨自杨虽天赋最高,但自小厌武拒武,杨不扬为何将最难的一部分给了她呢?目前没有答案。
目前逃命要紧。
月末之时,薄弱的月光爬上了一座崭新的坟冢。
风向悄然改变,由南风变得杂乱无章,这预示着又要变天了。这种季节一直在变天。几片海鸥的羽毛、也许是梅花叶子飞落坟头,但尚未稳住身子,又突然消失,恍如前路扑朔迷离。
一座简陋的坟冢,有梅花盎然的庭院作为明堂,有诗情画意的梅花听宇作为背景,倒也不失惬意。遗憾的是,这里远非杨不扬的长眠之地。像他这样划时代的人物,死了还会有故事。
因而说,梅花听宇之变并非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而是新一场纷争、甚至是掠夺的开始。花鸟使染指武林,而名声赫赫的杨门首当其冲,含义何在?仅为了一个美人那是轻则,重则呢?朝廷意欲摧毁武林也不无可能,此举历朝历代皆有过之。真相大白之前,江湖各道必是人人自危。
乱局之下,从不乏浑水摸鱼者,而觊觎《水天一色》、十般断天刀、八般弱水剑者更甚,哪怕以名门正派自居者,能有几人不想一亲芳泽呢?这可是现实版的唐僧肉啊。毫无疑问,随着杨不扬死讯的蔓延,这些人势必不断地涌向梅花听宇,抑或追捕梅花听宇三兄妹。
事实上第一个敌人已经埋伏多时了。
能够长期成功躲避朝廷的缉捕、同时还能过上好生活的钦犯大抵是聪明人,隐匿梅花码头八年之久的熊起、雄落二人便是。
姓名虽相映成趣,但其实非亲非故,不过在码头人眼里,他俩就是亲兄弟,吃同一锅饭,穿同一条裤子,睡同一张床。要不就是有龙阳癖。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是杀人共犯。
四炳霸王斧重现江湖。
他们使的都是双板斧,简单说就是一人俩斧头。斧头这玩意儿是不雅观,但震慑力惊人,他们从未成年开始联手作案至今十数载,据说被害人十有九八是被吓死的。所以他们的斧头基本上是用来剁人肉包子的,这相当于杀鸡用牛刀,剁起来血肉横飞,霸气侧漏。二二得四,因而人送雅号四炳霸王斧。
这四把斧头就是踏雪寻梅的第一个敌人。
踏雪寻梅早就备下了行李。而家中剩余的积蓄连同大唐天子的“聘金”藏进了密室。
该密室相当于一个重型保险柜,从梅花听宇基层下的石崖硬生生凿出来的。不过不是用来藏东西的,而是杨不扬的练功房。
但又何来保险之说呢?
因为进入该密室的难度等同于上天。
密室门为千年玄铁所制,厚度三尺,而且只有一把钥匙——八般弱水剑。如若无剑,那就需要拥有至少与杨不扬等同的功力,方能以真气充盈锁体,进而扭转锁芯,驱动铁门。
踏雪寻梅藏好金银财宝后,再将剑作为杨不扬的陪葬,密室已然成为死穴,再无后顾之忧。日后若有所需,再掘墓不迟。但她俩是寄望于、并且坚信三个孩子能够做到空手入室。
墓要是让人先挖走了呢?也不必过于担心,没有人想得出八般弱水剑是密室钥匙。再说了,剑都丢了,还管密室做甚?密室里头的钱买不到半把这样的剑。走一步算一步,踏雪寻梅顾不上那么多——尽管该密室的密的涵义远不止于此,它捆绑着一个饱含曲折与血泪的约定。
一干人兵分两路。
踏雪携木香沉、墨自杨行陆路向北,闽地多山,山路难行,但梅花听宇的马是好马。踏雪一骑,木香沉与墨自杨一骑,扬鞭赶往中原河南道,希冀避难于少林派与三秦观。
寻梅则带着易枝芽东渡流求,欲投靠早年远嫁于此的杨不扬胞妹杨柳依依。对于码头人来说,下海再容易不过了,一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