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的时候，在五叔家的堂屋里看到了奶奶的棺木，是盖着的，所以我没看到奶奶。
但知道她肯定就躺在里面。做法的师傅们这会儿都去休息了，堂屋里挺安静的，烛火静静地燃着。
我到棺木前的垫子上给奶奶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去了隔壁的屋子。
爷爷坐在火炉边，我一眼看过去他满头银白色的头发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喊了一声爷爷然后就坐到了他的身旁。
那时我不懂怎么安慰爷爷，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应该说些什么话比较好。
一阵沉默过后爷爷似乎想说点什么。
“你奶奶......”爷爷只说了三个字，剩下的话含在嘴里吐不出来。
我受爷爷情绪得感染，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这时二伯家的堂哥从门外进来，看着我的样子，很是不解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我赶紧试图擦干眼泪，爷爷则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其实这个时候爷爷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我问过家里具体是什么病，爸妈也语焉不详。
听说五叔他们带他去邻市的医院检查过了，然后就回来了。给的答复是“医生让回来了养着”。
当时爸爸应该没有跟着送爷爷去邻市的医院。没有一起的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钱吧。
虽然五叔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但是他们的钱财大体是分开的。
省道改道的时候爷爷奶奶被占去的地几乎都是爷爷奶奶种的，我家就一分地也没占到。爷爷奶奶手里因此有了大几万的积蓄。
可是，爷爷生病的时候却拿不出钱来治。
至于钱去了哪里，只要爷爷奶奶最清楚。几家人相互之间揭短的时候有说过小叔小姑妈五叔他们都从爷爷奶奶那里借了钱。
然后都谁提还钱的事。
到了爷爷生病需要看病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闷着。
爸爸觉得给爷爷看病的最关键问题在于钱。因为我们家没有得到一分爷爷奶奶的土地钱，所以在送老人去看病这件事上妈妈坚决让爸爸不要出头。
显然爸爸也是这么认为的。
爸爸都不吭声，二伯家自然也不出头，毕竟谁说要带爷爷去看病谁就要出钱，如果几兄妹协商不好那这个钱估计也要变成强出头那家人自己担着。
就这样，爷爷奶奶大的三个比较耿直一点的儿女不出头，显然他们没有分到一分爷爷奶奶的土地钱。大家就默认了从邻市医院带回来的“医生喊带回家来养着”的结局了。
这些我在当时并不知道，都是好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从医院回来后五叔就开始到处给爷爷寻些草药，每天在家熬中药给他喝。
也许爷爷自己也知道他不得不数着自己的日子过了。
我不知道爷爷当时对自己生病的事情是怎么看待的，那种情况下我作为一个孙子辈的，问这些事想来是不合时宜的。
他在心里有没有怨恨过这些儿女呢，还是说他像其他一些老人那样觉得生了病要花大钱就没必要浪费儿女的钱了，回家等着结局便是。
怎么想的似乎也不重要了，反正都是等着结局的到来。
小姑妈安排我奶奶的丧事期间由我专门负责照顾爷爷，我欣然接受了。
那天小爷爷和大伯他们一大家子来到家里，去房间里看望躺在床上的爷爷。
看着自己的哥哥如今的模样，小爷爷忍不住摸了眼泪。
我站在床边不知道在这一刻小爷爷对于自己哥哥大半辈子的怨恨到底消散了多少。
祖爷爷在爷爷才10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小爷爷更小。因为两兄弟都是祖爷爷老来得子。
我们每次去扫坟的时候会看到祖爷爷旁边陪着两个祖奶奶。
听说大祖奶奶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风风火火，在村里一般没人敢欺负她的。但是生了4个女儿，没有一个儿子。
随着女儿们出嫁后家族里其他有儿子的人家已经开始对她家的土地虎视眈眈了。大祖奶奶咽不下这口气，下了决心，最终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哄了来给祖爷爷当小老婆。
小祖奶奶生下了两男一女，两男就是爷爷和小爷爷了。
大祖奶奶生的姑奶奶们我很不熟悉，因为姑奶奶们与爷爷年纪相差太大，她们的孩子们与爷爷的孩子们年龄差得也很大，所以往来不甚密切了。
二伯娘就是小祖奶奶生的小姑奶奶夫家的侄女。
听说小爷爷小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的哥哥亏待他太多。
等爷爷娶了奶奶之后小爷爷更是不能忍受嫂子的凶狠，直接从家里搬出去了。这大概就是小爷爷家在另一个村的原因。
至于小爷爷为什么会成为厂里的工人，端上了国家的饭碗这事，我也不清楚了，毕竟他也没比爷爷多读两年书。
就算物理距离上隔得远了一些，但是兄弟两之间的嫌隙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奶奶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还没算上早夭的那个四叔。可是小奶奶只生了大伯一个儿子，剩下的五个都是女儿。
这似乎又成了爷爷他们兄弟两另一个较量。当然，主要是弟弟跟哥哥的较量。
小爷爷常年在厂里上班，家里都是小奶奶在打理。
我从来没有见过小奶奶，因为她很早就去世了，她的坟最初就在大伯后来开沙场的那个地方。当然，大伯开沙场的时候把小奶奶的坟迁到了别处。
听说自从她的小女儿被马从桥上踢下去摔死之后，小奶奶就陷入了深深的伤痛里没有缓过来。
结果没过两年，她的三女儿和四女儿又双双去了遥远的外省。听说小奶奶因此就身体胯下去了，加上家里繁重的体力劳动，很快就病倒了。没两年就死了。
我想小奶奶失去女儿那么难过，那三姑妈和四姑妈应该不是正常离开家乡的。那时候我们那里很多女孩子会被连哄带骗的卖到遥远的外省，我的四姨当年也是这么离开家乡的。想来三姑妈和四姑妈也是如此了。
只是不知道小奶奶去世的时候知不知道小爷爷已经在外面有了私生的儿子。要是知道，恐怕这事儿也够送她一程了。
我自然是懂不了小爷爷的，倒不是因为他不是我亲爷爷。
其实，爸爸不在家的那些年大伯帮忙照顾家里很多。我们买了小爷爷的老房子之后他们也帮助了爸妈很多，甚至于对我家的扶持已经让大伯大伯娘在家里闹翻天的地步。
只是小爷爷帮扶爸妈再多也永远不可能有大伯大伯娘猜测的那么多。
我不懂小爷爷的原因是为何要如此执着与爷爷比较这些呢。爷爷再多儿子都是些农二哥，没什么本事。他虽然只有大伯一个儿子，可是大伯却是知识分子，国家公职人员，大伯娘也是有点文化的人。
要是他与爷爷的境况倒过来，他在农村种地，生的娃都是种地的，不成器。爷爷在厂里领公家工资，发妻死后又找了一位领着公家工资的妻子，儿子也是体面的国家公职人员，那小爷爷对爷爷的不满和抱怨会成啥样啊？
可爷爷没有抱怨过，我也不知道是作为哥哥不与弟弟计较呢，还是真的因为儿子数量占优势是他的底气。
当然，他们是体面的城里人，自然是做体面事的。如今长嫂已亡，长兄...哭一场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他两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