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废弃码头比想象中荒凉,几艘渔船歪歪斜斜地泊在浅滩,船身爬满了墨绿色的海藻,甲板上的木板朽得能一脚踩穿。
庆生帮我们将其中一艘相对完好的渔船推入水中,海水漫过他的脚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船帆补过三次,舵盘有点松,转弯时得多用三分力。”
他从船舱里翻出半袋干粮,塞进我手里,掌心的冻疮裂开了,渗出血珠混在海盐里。
“干粮够吃到桑榆洲,到了那里换艘大点的船,沿着海岸线走,二十天就能到恍如山。”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我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黑风崖的凶险,他根本想象不到。
庆生摇摇头,手里的砍柴刀在月光下闪了闪:“我家人还在里面,我不能走。”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黑风崖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试。”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我一开始在骗他。
我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喻肆给的保命木符。
“拿着。”我把符塞进他掌心,用力攥了攥,“黑风崖的蚀灵阵阴得很,那些黑袍修士法力高强,你要是被抓住,就捏碎这符,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能保你的命。”
庆生捏着符,指节泛白,突然给我磕了个头,额头撞在船板上,发出闷响:“若我能顺利解救我的家人,我庆生这条命,就是小仙师的。”
“我知道了,你已经说过要给我做牛做马了,我要你的命没用,生命可贵,好好活着。”我转身跳上渔船,解开缆绳,不再跟他客套寒暄。
船桨划破海面时,我回头望了一眼码头。
庆生的身影站在礁石上,像一尊倔强的石像,直到被夜色吞没。识海里的佑生轻轻叹了口气:“这小子,倒有几分当年你的执拗。”
“你真该把他打晕带走。”识海里的佑生哼了一声,“那小子去黑风崖,就是送命。”
我没接话,只是用力划着桨。
船舱里的龙飞飞缩在角落,双手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什么。
船行出约莫三里地,我才停下桨,看着他冷冷道:“别耍花样,现在你爹要抓的是我,你要是老实点,到了恍如山,我自然会放你走。”
他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父王会用活人炼阵……我也不是故意带你过来的,不,我是故意的,我想让你来阻止我父王。”
“阻止你爹?”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心里十分想不明白到底我是哪里带给这样的误解,“你觉得我能阻止你那该死的老爹?”
“其实,我是觉得,你来了,你师父不会看着你送死的,他肯定能阻止我父王。”说罢,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淤青,“上次我劝他,他就用锁龙鞭抽我,说我是海龙洲的废物!”
我看着那片青紫的伤痕,突然想起喻肆的戒尺。他打我时从不用灵力,却总打得我手心火辣辣地疼,说“疼才能记牢教训”。
“锁龙鞭是海龙洲的家法,鞭梢淬了寒潭水,挨一下,三天都缓不过劲。”龙飞飞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娘走得早,我爹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总带我去珊瑚礁抓鱼,说等我成年,就把玄龟旗交给我。”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问道。
“三年前。”他指尖抠着船板的裂缝,“那年黑风崖突然喷出黑雾,染黑了半个海湾,我爹去查看后,回来就变了,整天对着块黑色的石头发呆,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那些鬼符。”
黑色的石头?
“那石头什么样?”
“通体漆黑,上面有金色的纹路,夜里会发光。”龙飞飞回忆着,“我偷偷摸过一次,冰得刺骨,像揣了块万年寒冰。”
佑生在识海里突然炸了:“是玄阴母石!那是炼制噬魂幡的核心!龙昭这老东西,是想把整个海龙洲的煞气都吸进母石里,炼出能吞噬神魂的邪器!”
我心头一震,船桨差点掉在水里。
噬魂幡是上古邪器,据说能把百万生魂炼化成煞气。
更早的时候,早到天地间刚刚出现人类的时候,当年我与魔族残部有过一战。也正是那时,我曾在魔界见过一次噬魂幡,那幡旗一挥,地上多半的生灵都成了行尸走肉。
那一战,我打得异常艰难,最终还是靠着佑生剑硬生生斩断了噬魂幡,才得以胜利。
“坐稳了!”我猛地调转船头,“我们得回去!”
“回去?”龙飞飞吓得脸都白了,“你疯了?我父王的人肯定在追我们。”
“玄阴母石必须毁掉!”我吼道,船桨划得飞快,海水溅了满脸,“这要真是被龙昭练成了噬魂幡,咱们都别活了!”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亮起一片火光,像一条火龙在海面上蜿蜒。
竟然是海龙洲的战船!
我心里一凛,刚想让龙飞飞戒备,就听雾里传来“咻咻”的破空声!
“小心!”我猛地将龙飞飞扑倒在船舱里,数支淬了煞气的弩箭擦着船篷飞过,钉在船板上,箭尾的黑气瞬间蔓延开来!
“是海龙洲的修士!”龙飞飞吓得脸色惨白。
“糟了!他们追来了!”龙飞飞尖叫起来。
我抬头望去,头皮瞬间发麻。
至少有二十艘战船,船头的玄龟雕像在火光中泛着青黑色,船帆上的“海龙”二字,被煞气染得发紫。
更可怕的是,每艘战船的桅杆上,都站着个黑袍修士,手里的幡旗正往外淌着黑气,那些黑气在半空凝成一只巨大的鬼爪,朝着我们的小船抓来。
“是万鬼噬魂阵!”佑生的声音带着惊恐,“这老东西竟然还练出来这玩意儿,完了完了。”
我拼命划桨,可小船在战船面前,就像狂风里的一片叶子。
鬼爪拍在船尾,木屑飞溅,船身瞬间裂了道缝,海水“咕嘟咕嘟”往里灌。
“弃船!”我拽起龙飞飞,正想跳海,却见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落在船头。
是那个在红树林抓我的筑基修士,他手里的锁链“哗啦”一声,缠上我的脚踝。
“小娃娃,跑啊。”他笑得狰狞,指尖的煞气凝成尖刺,直取我的心口,“洲主说了,要活的,可没说不能缺胳膊少腿。”
我侧身躲避,却被锁链拽得一个趔趄。
龙飞飞突然扑上来,抱着那修士的腿,张嘴就咬:“放开她!”
“找死!”修士怒吼,反手一掌拍在龙飞飞胸口。
只听“咔嚓”一声,龙飞飞像断线的风筝飞出去,重重砸在海水里,溅起的浪花里混着血丝。
王飞飞可是王储?这修士疯了吗?杀王储跟杀小鸡崽子似的?
喻肆给我的《七洲志》上可没提这个!
识海里的佑生疯狂咆哮:“用纯阳之气冲开经脉!快!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可那修士的锁链上缠着“锁灵咒”,灵气刚涌到丹田,就被煞气冻住了。
他像拎小鸡似的提起我,将我倒挂在战船的桅杆上,还故意晃了晃:“就你还敢闯黑风崖?”
我低头望去,海水里的龙飞飞挣扎着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最终还是沉了下去。
怀里的木符“哗啦啦”掉出来,被海风卷得漫天都是,符面的朱砂在月光下化开,像淌血的泪。
“搜他身上还有没有符咒!”修士招呼着其他黑袍人。
我闭上眼睛,心里一片冰凉。
这下是真的完了。
再次睁开眼时,已身处黑风崖的冰洞。
那些白发老者还在打坐,只是幡旗上的黑气更浓了,冰台周围的冰棺又多了几具,里面的人影依稀能看出是庆生的再找的矿工。
“洲主,人带来了。”那筑基修士单膝跪地,声音恭敬。
龙昭站在冰台边,背对着我们,,声音里带着诡异的兴奋:“先天纯阳之体……还吸收了两块碎片,果然是最好的养料。”
他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死死盯着我:“只要将你的血引到玄阴石里,蚀灵阵就能大成,到时候练出噬魂幡指日可待,别说是七洲,就算是天界,也得给我海龙洲三分薄面!”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识海里的佑生突然爆发:“蠢货!还在想什么?用你的血祭剑!我借你力量!”
“怎么祭?”我在心里嘶吼。
“咬破舌尖,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我狠狠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涌进喉咙,当“万炁本根”四个字念出时,体内的纯阳之气突然炸开!
经脉像被烈火焚烧,又像被寒冰冻结,两种极致的痛苦让我眼前发黑。
“别白费力气了。”龙昭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一声,“捆仙绳是用万年寒铁做的,你的灵气根本冲不破。”
再睁眼时,我漂浮在半空中,周身笼罩着暗金色的光,像极了当年握着佑生剑的模样。
那些黑袍修士的法术在我面前,就像萤火遇到太阳,瞬间消散。龙昭惊恐地尖叫:“这不可能!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我没理他,一股磅礴的力量突然从识海里爆发出来,顺着血脉直冲四肢百骸!
挥手一掌拍在冰台上。
冰棺里的矿工们被震醒,茫然地看着我。
识海里的佑生嘶吼:“快带他们走!我撑不了多久!”
煞气像潮水般反噬,我能感觉到骨头在“咔咔”作响,皮肤下的血管爆起,像暗金色的蛇。
当最后一个矿工跑出冰洞时,我终于撑不住,从半空摔下来,海水冰凉刺骨。
我想捏一个闭水决,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体内的灵力也被冲击得四散,凝聚不起来。
该死的佑生,也没提前跟我说这力量这么折磨人,简直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我好不容易练气一层,不会就此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