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我像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在黑风崖下的深海里沉沉浮浮,意识像被浓雾裹住,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丹田处的灵气彻底溃散,经脉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每动一下,都疼得眼前发黑。
“蠢货!别睡!”
识海里的佑生嘶吼着,声音比海底的煞气还要尖锐。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他的身影正在识海里剧烈闪烁,暗金色的长袍被黑气啃噬得破烂不堪,那张与曦文相似的脸,此刻写满了焦灼。
曦文他答应我十万年就回来的,怎么还没有出现,我好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前世撑不下去,今生也行将就木了。
“我……动不了……”我在心里嘟囔,连咬破舌尖的力气都没有。
闭水诀的咒文在脑海里打转,可灵气像冻住的溪流,怎么也聚不起来。
“我在帮你撑着!”佑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
“玄阴母石就在附近,你必须找到它,用你的纯阳之气击碎它,不然等龙昭的人追来,我们连魂飞魄散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一股微弱的暖流突然从识海里淌出,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
像是濒死之人被注入了最后一口阳气,我猛地呛出几口海水,手脚终于能勉强动弹了。
“往下游!”佑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母石的煞气最重,跟着那股冰寒的气息走!”
我咬紧牙关,拼命摆动双臂。
海底比想象中更暗,只有零星的磷光勾勒出礁石的轮廓,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嘴。
煞气像粘稠的墨汁,黏在皮肤上,蚀得生疼,可识海里的暖流始终护着心脉,让我不至于被煞气吞噬。
不知游了多久,前方突然亮起一片幽蓝的光。
那光芒穿透漆黑的海水,在礁石间投下扭曲的影子,仔细看去,竟是从一块巨大的黑石里透出来的。
那石头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金色的纹路,正随着海水的波动缓缓流转,像极了放大无数倍的佑生剑碎片。
“就是它!玄阴母石!”佑生的声音带着狂喜,又透着绝望,“快!用你的血!纯阳之气只有混着你的血,才能击穿它的核心!”
我看着那块散发着妖异蓝光的巨石,突然想起庆生的家人,想起冰棺里那些面无血色的矿工,想起龙飞飞沉入海水时伸出的手。
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撞开胸腔,我颤抖着抬起手,用牙齿咬破手腕。
鲜血涌出来的瞬间,海底的煞气突然沸腾了!
玄阴母石上的金色纹路疯狂亮起,像有无数条金龙在石面上挣扎嘶吼。
我能感觉到母石在吸噬煞气,那些被龙昭炼死的生魂,正顺着纹路往石芯里钻,发出细碎的哭嚎。
“凝神!把纯阳之气逼进血里!”佑生几乎是在咆哮。
我死死盯着母石,将丹田处最后一点残存的纯阳之气,连同手腕的血一起,往母石上拍去。
血珠接触到石面的刹那,“滋啦”一声燃起暗金色的火焰,那些金色纹路像是被点燃的引线,瞬间从石面烧向石芯。
母石里传来一阵响声,震得海水剧烈翻涌。
我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撞在身后的礁石上,骨头断裂的脆响混着气血翻涌的腥甜,在耳边炸开。
可我死死盯着那块母石,看着它在暗金色的火焰中寸寸裂开,金色的纹路像被斩断的蛇,疯狂扭动着化为飞灰。
“破了……终于破了……”佑生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带着解脱,也带着彻底的虚弱,“蚀灵阵……废了……”
母石碎裂的瞬间,一股磅礴的冲击波横扫海底,我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抛来抛去,最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晕过去之前,我好像在识海里问了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
“佑生……我还能活着……回恍如山吗?”
识海里沉寂了片刻,传来他带着气音的回答,轻得像泡沫:
“这次……真的看命。”
……
再次醒来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草药香。
不是黑风崖的硫磺味,不是海底的腥气,是喻肆竹屋里常年燃着的“凝神草”的味道。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头顶是熟悉的竹编屋顶,阳光透过窗棂,在被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醒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喻肆坐在竹凳上,手里拿着本翻旧的医书,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他并未休息好。
“师……父?”我的嗓子干得发疼,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他没说话,只是放下医书,端起旁边的药碗,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药很苦,带着黄连的涩味,可我乖乖地咽了下去。
我想活着,千方百计。
“仙师,她醒了?”门外传来庆生的声音,紧接着,他端着个木盆跑进来,看到我睁着眼,激动得差点把盆摔了,“太好了!你总算醒了!你都昏迷三天了!”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黑风崖冰洞里的冰棺,哑声问:“你家人……”
“找到了!都找到了!”庆生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放下木盆,重重给我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我家人还有矿洞里的乡亲,都被你救出来了!他们说……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把煞气都劈开了,我知道那是你。”
我愣了愣,才想起自己爆发时的景象。
原来那些矿工真的被救出来了。
“还有他。”喻肆突然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床尾。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龙飞飞躺在临时搭的小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听到动静,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我时,嘴唇动了动,眼里滚下两行泪。
“对不起……”他的声音细若蚊蚋,“我不该骗你……”
“他是被龙昭的人打伤的。”庆生在一旁解释,语气复杂,“我找到家人时,看到他被两个黑袍修士拖着,说是要给玄阴母石当祭品……若不是仙师来得快,他早就……”
我看向喻肆,他正低头用布巾擦着药碗,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
“你怎么会来?”我轻声问。
庆生抢先答道:“是我掰断了木符!”
“我原本想杀上黑风崖,可谁知刚到崖底便看到逃出来的家人们,他们说是你救了他们,我便知道你在里面肯定有危险。”
“等我赶到,就看到你跌进海里,我想起你说的遇到危险就捏碎木符,就赶紧把符掰断了……没想到刚掰断,念安仙师就像一阵风似的出现在黑风崖,一剑就把那些黑袍修士劈成了灰!”
他说得激动,手舞足蹈的:“念安仙师救起你和龙飞飞时,你手里还攥着半块玄阴母石的碎片呢。那碎片被你的血染红了,邪气得很,仙师用了三道净化符才压住!”
我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心,那里果然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
识海里的佑生安静得不像话,他的身影比之前淡了许多,像随时会消散的烟。
“我现在怎么样?”我问喻肆,十分挂念我的修行会不会被黑风崖的煞气给阻碍住。
喻肆终于抬头看我,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不像往常那样带着训斥的意味:“经脉断了七根,纯阳之气透支,至少要养半年才能下床。”
“半年?”我皱起眉,想起七洲碎片的地图,还有炼炉山的谜团,哪能躺半年。
“躺不住也得躺。”他冷冷道,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指尖微凉,“再敢逞强,就不是断七根经脉这么简单了。”
我没反驳,只是看着他袖口的药渍。心里突然软了一块,像被春日的融雪浸过。
“龙飞飞……”我看向床尾的少年,他还在昏睡,眉头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噩梦。
“龙昭被玄阴母石反噬,疯了。”喻肆的声音很淡,“海龙洲的长老们已经把他关起来了,至于这小子……”他瞥了眼龙飞飞,“等他醒了,就让他自己决定去哪。”
龙飞飞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睫毛颤了颤,眼角滚下一滴泪。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药碗里残留的药汁上,泛着细碎的金光。
庆生在角落里给龙飞飞换药膏,嘴里哼着恍如山的小调,那是我教他的。
喻肆坐在竹凳上,重新拿起那本翻旧的医书,书页翻动的声音轻轻浅浅,像在数着日子。
我闭上眼睛,识海里的佑生虽然沉睡,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很安稳。
半年就半年吧。
这样想着,我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突然梦到了我那去世已久的爹娘,他们站在家门口笑盈盈地,正等着我回去。
这是自从他们去世之后,我第一次梦到他们,我几乎就要遗忘了。
在梦里,我哭了出来,毫无征兆地,我抱着他们,将所有的委屈都向他们倾泻,而他们只是看着我,静静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