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黑暗的深海一点点上浮。鲨鱼胃袋的粘腻触感、血腥与胃酸的恶臭、骨骼被碾碎的剧痛……这些可怖的感知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僵硬感——脖颈落枕般的酸痛，以及半边脸颊被硬物硌出的麻木。
卜杏嵂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不是猩红的海水和森白的利齿，而是熟悉的、惨白的日光灯管，堆积如山的文件夹边缘，还有那个静静躺在桌角、收纳了金色锡纸球的土豆泥空盒子。屏幕上，【永夜回廊 - 最终BOSS二阶段技能逻辑与文案契合度反馈（需优化）】的文档标题，像一张惨白的讣告，刺入她刚刚脱离噩梦、还带着惊悸的眼球。
是梦。
只是一个……过于逼真、过于血腥的噩梦。
她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浊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她甚至下意识地、带着难以置信的庆幸，用还能活动的左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完好的右大腿。
剧痛传来。
真实的、活着的痛感。
太好了！腿还在！她没被吃掉！她还活着！还在这个该死的、但至少不会物理吞噬她的“真实系”职场里！
“呼……” 卜杏嵂整个人软软地靠回椅背，感觉灵魂终于归位。熬夜赶工优化安娜贝尔二阶段的后遗症如同迟来的潮水，混合着噩梦的余威，让她疲惫得连指尖都不想动。眼皮又开始沉重地打架，额头上之前被键盘磕出的红印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现实世界的残酷。
就在她准备放任自己再眯一小会儿，哪怕三秒，来安抚这颗饱受惊吓的心脏时——
“啪！”
一声不算响亮、却带着绝对存在感的脆响，猛地在她后背炸开！
不是鲨鱼的利齿！是……纸？坚硬的、棱角分明的文件边缘！
卜杏嵂像受惊的猫，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再次狂跳！她猛地扭头！
赵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捏着一份卷成筒状的文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着一种“抓到现行”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刚才那一下，显然就是这份文件的杰作。
“睡得很香？”赵姐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开完会的疲惫，但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卜杏嵂的心尖上，“梦见自己‘优化’成功了？”
卜杏嵂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一半是惊吓，一半是羞耻。她手忙脚乱地坐直身体，试图解释：“赵…赵姐！我没…我就是眼睛有点酸，闭目养神一下下…那个优化我马上弄！真的！就差一点了！”
“闭目养神？”赵姐挑了挑眉，用手里卷着的文件筒，随意地指了指卜杏嵂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上午10：47。“闭目养神到快十一点？还带着这么……生动的表情？” 她的目光扫过卜杏嵂额头的红印和惨白中带着惊悸余韵的脸。
卜杏嵂哑口无言。总不能说梦见自己被鲨鱼啃了，在胃袋里感受断腿抽搐吧？
赵姐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似乎也懒得深究，只是用文件筒不轻不重地又敲了敲她的椅背，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在敲打一个不争气的木鱼。
“行了，醒了就好。”赵姐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淡，“上午的打卡记录我看了。”
卜杏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打卡？！
“九点零七分。”赵姐报出一个精确的时间点，目光如同探照灯落在卜杏嵂瞬间煞白的脸上，“按公司规定，迟到五分钟以上，算缺勤半天。你这个月的全勤奖……”她顿了顿，看着卜杏嵂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熄灭，才慢悠悠地吐出冰冷的判决，“估计没有了。”
全勤奖……没了。
卜杏嵂感觉眼前一黑，仿佛看到几张粉红色的钞票长着小翅膀，无情地从她眼前飞走了。熬夜的疲惫、噩梦的惊吓、被文件拍醒的疼痛，此刻都化作了对那笔“保命钱”的深切哀悼！她张了张嘴，想辩解路上堵车，想说自己是为了赶优化才……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呜咽，卡在喉咙里。
“呃……” 这声呜咽，比任何解释都更能表达她此刻的绝望和肉痛。
赵姐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那平淡的脸上，似乎还掠过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同情？她没再继续打击卜杏嵂，反而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轻松？
“不过呢，”赵姐用文件筒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某种隐秘的开关，“有个消息，或许能稍微……冲淡一下你失去全勤奖的忧伤？”
卜杏嵂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还沉浸在“痛失巨款”的悲伤中。冲淡？除非天上掉钱！
赵姐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因为刚才动静而略显安静的策划部区域：
“公司决定，下个月初，组织全体员工去——三亚！团建！五天四晚！阳光！沙滩！海鲜大餐！费用全包！”
“轰——！”
策划部这片“菜市场”瞬间炸开了锅！拖鞋踢踏声、椅子挪动声、压抑的欢呼和议论声如同平地惊雷！
“卧槽！三亚？！真的假的？！”
“五天四晚！全包！公司终于做人了？！”
“阳光沙滩！我的比基尼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海鲜！我要吃穷公司！”
林默然顶着他那硕大的黑眼圈，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陈瞳也从美术组那边探出半个身子，蓝发飞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小西装！听见没！三亚！我们可以去海边浪了！”
卜杏嵂彻底懵了。
三亚？
阳光？沙滩？碧海？
那个……那个刚刚在她噩梦里将她撕碎、吞噬、让她在胃袋里感受断腿抽搐的……地方？！
一股寒意，比刚才赵姐文件筒拍背时更甚，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噩梦中的画面——森白的利齿、猩红的海水、沉向深渊的残肢——无比清晰地在她眼前闪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强行塞下去的三明治似乎都变成了冰冷滑腻的鲨鱼内脏。
“呃……呕……”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赵姐看着她这过于激烈的、仿佛不是喜悦而是惊恐的反应，微微蹙眉：“怎么了卜杏嵂？太激动了？还是……晕车药吃多了？”
激动？卜杏嵂欲哭无泪。她现在只想抱住赵姐的大腿哭喊：领导！换地方吧！去沙漠！去雪山！去南极喂企鹅都行！就是别去海边！别去有鲨鱼的地方！
然而，在周围同事一片欢腾雀跃的“三亚万岁”的声浪中，她的恐惧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不合时宜。
“没……没事，赵姐……”卜杏嵂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就是……太突然了，有点……受宠若惊……” 她艰难地把“惊恐”咽了回去，换成了“受宠若惊”。
赵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不太相信，但也没深究，只是用文件筒又点了点她屏幕上的优化文档：“行了，激动完了就赶紧把这点尾巴收掉。全勤奖没了，绩效分还想不想要了？”
说完，赵姐拿着她的“凶器”文件筒，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策划部依旧沉浸在“三亚狂欢”的余韵中，讨论着攻略、泳衣和海鲜自助。只有卜杏嵂，像被遗弃在欢乐海洋里的一座孤岛，浑身冰冷。
她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目光呆滞地看着屏幕上那个阴森的【需优化】文档。文档旁边，是她手机屏幕亮起的一条新微信，来自【母上大人】：
【母上大人】： 嵂嵂！跟张阿姨说好了！她外甥七夕晚上有空！地点定在市中心那家旋转餐厅！好好准备！[呲牙][呲牙][呲牙]
七夕相亲……SSS级副本。
三亚团建……鲨鱼噩梦重临之地。
而她的工位上，土豆泥空盒里的锡纸球沉默着，屏幕上的安娜贝尔在等待优化。
右边，那沉稳有力的键盘敲击声，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正常频率。但在卜杏嵂此刻听来，那规律的“哒哒”声，仿佛变成了某种倒计时。
倒计时着……
她即将再次奔赴的、阳光灿烂的……地狱。
全勤奖？
呵。
它大概和她的右腿（梦里那条）一样，都沉入了冰冷的海底，成了真正的“无效存在”。而这该死的“真实系”职场，总能以最荒诞的方式，在她以为触底时，再给她挖一个更深、更光怪陆离的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