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亲王衮服,已被李存勖换下。
他身着寻常的深青色圆领袍衫,腰间束一条玉带,屏退大部分随从,带着两个心腹内侍,穿行在宫苑回廊之中。
他的目的地,是嫡母刘太夫人所居的“清颐殿”。
殿宇坐落在宫苑深处,依着一片小小的竹林而建,环境清幽。
殿前的庭院打扫得纤尘不染,几株苍劲的古松投下浓荫。殿门虚掩,隐约能听见平稳的木鱼声。
内侍欲要通报,李存勖抬手制止。他放轻脚步,走到殿门前,透过半开的门扉向内望去。
光线略显昏暗的佛堂内,刘太夫人一身素净的深青色常服,未施粉黛,跪坐在一方蒲团之上。
面前供奉着一尊小小的鎏金观音像,香烟袅袅。她双目微阖,手中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嘴唇无声地翕动。
李存勖静静地看着,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这位嫡母,在他穿越而来最惶恐无助的继位之初,是除张承业外,给予他最坚定支撑的磐石。
她以李克用正室的威严,稳住了晋王府内眷的人心。
更在铲除李克宁一党的惊涛骇浪中,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后,用她的身份和影响力,压下了许多潜在的质疑和暗流。
他亲征潞州,将整个后方,都托付给了这位嫡母。
是她坐镇晋阳,协调各方,安抚宗亲,弹压宵小,才让他能心无旁骛地搏命于三垂岗下。
而历史上的剧本,李存勖称帝之后,却尊自己的生母曹氏为皇太后,让刘氏以嫡母身份拜谒自己的生母,大失人心。
木鱼声停歇。
刘太夫人缓缓睁开眼,并未回头,只平和地道:“是亚子来了?进来吧。”
李存勖整了整衣袍,这才迈步踏入佛堂。
他绕过香案,在刘太夫人侧后方的蒲团上,撩袍,郑重其事地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极其庄重的大礼。
“孩儿李存勖,拜见母亲!谢母亲再造之恩!”
他的额头深深触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
刘太夫人转过身,目光落在跪伏在地的年轻晋王身上。
她伸出手,轻轻抚在李存勖低垂的头顶,动作缓慢而有力。
“起来吧,亚子。礼太重了。老身所做,不过是为夫守业,为子分忧,分内之事罢了。”
她扶起李存勖,让他坐在自己下首的锦墩上。
李存勖抬起头,直视着嫡母的眼睛:
“若无母亲大人当日在府中坐镇,震慑宵小,孩儿焉能放心统兵南下?”
“若无母亲居中协调,安抚内外,晋阳根基岂能稳如磐石?”
“潞州之捷,三军将士之功,亦是母亲坐镇后方、稳固根本之功!孩儿…铭感五内!”
他语气诚挚,没有丝毫作伪。
这番话,不仅是对嫡母的感激,更是一种政治姿态,是对这位在宗室和沙陀旧部中拥有崇高威望的嫡母,其地位和功绩的公开确认。
刘太夫人看着李存勖,沉默了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却极其欣慰的笑意。
“看到你能有今日之担当,能体恤将士之苦,能心系百姓之艰,老身…甚慰。先王在天之灵,亦当含笑。”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
“然,亚子,位越高,责越重。朱温如虎,契丹在北,骄兵悍将,皆需警惕。今日之胜,只是开端。前路…步步荆棘。”
“孩儿谨记太夫人教诲!”李存勖肃然应道。
在这位嫡母面前,他无需扮演,那份源自恩情的敬重,是真实的。
母子二人又低声叙谈了片刻,多是李存勖讲述潞州战事的一些细节,刘太夫人则叮嘱些起居饮食、保重身体的琐事。
阳光在殿内缓缓移动,檀香的气息安宁祥和。
告别了刘太夫人,李存勖的脚步也轻快了些,他转向生母曹太夫人所居的“沁芳苑”。
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院落精巧,栽种着许多名贵的牡丹和芍药,正值花期,姹紫嫣红开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廊下挂着几只精巧的鸟笼,里面画眉鸟婉转啼鸣,氛围明显比清颐殿活泼许多。
刚踏入院门,便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娇笑声。
只见花厅前的水榭里,曹太夫人正斜倚在软榻上,满面笑容地看着水榭中央一个翩然起舞的少女。
那少女身着一袭水红色的轻纱舞衣,身段玲珑窈窕。
她正随着一旁乐师弹奏的琵琶曲,轻盈地旋转、腾挪,舞姿曼妙,腰肢柔若无骨,裙裾翻飞。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面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翦水秋瞳顾盼生辉,流转间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
阳光透过轻纱,勾勒出她青春饱满、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边舞边歌,嗓音清亮甜润,唱着一支婉转的情歌小调,每一个眼波,每一个手势,都蕴含着无尽的风情。
李存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饶是他融合了李存勖的部分记忆,见惯了前世荧幕上的各色美人,此刻也不禁为眼前少女的绝色与灵韵所吸引。
这具年轻身体里,属于李存勖的那份对声色艺乐的天然喜好,瞬间被点燃。
“亚子来了?”
曹太夫人看到儿子,脸上的笑容更深,招手道,“快过来!看看娘这里新得的小雀儿,舞跳得多好!歌儿唱得多甜!”
那跳舞的少女闻声,轻盈地转过身,朝着李存勖的方向,盈盈下拜,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
“奴婢刘玉娘,叩见大王千岁。”
她微微抬起眼,那双含情目飞快地瞟了李存勖一眼,眼波流转,媚态横生,随即又迅速垂下,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端的是我见犹怜。
刘玉娘!
那些属于“剧本”的冰冷文字,带着历史的尘埃与血腥味,汹涌而至:
“后唐庄宗淑妃刘氏…性狡悍淫妒,专务蓄财…惑乱宫闱…”
“其父刘叟鬻药善卜…诣宫门求见…刘氏方与诸夫人争宠…耻为寒家…命宫人笞逐之…”
“及庄宗败亡…刘氏囊金宝系马鞍…焚嘉庆殿…与李存渥私通奔逃…终被新帝(李嗣源)赐死…”
荒唐贪财,不认生父,惑乱宫廷,最终被李嗣源下令处死!
这一连串触目惊心的字眼,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