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玉娘。”
曹太夫人并未察觉儿子的异样,笑着对刘玉娘道,又转向李存勖,语气带着明显的疼爱和邀功。
“亚子,你看这丫头如何?不仅模样生得万里挑一,这一手歌舞乐器,更是样样精通!”
“娘想着你这些日子操劳国事,身边也没个真正可心的人儿解闷…”
“这丫头伶俐懂事,娘就做主,把她赏给你了,也好替你红袖添香,解解乏。”
刘玉娘闻言,脸上飞起两朵娇羞的红云,更添丽色。
她微微侧身,从旁边乐师手中接过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箫,置于唇边。
霎时间,一段缠绵悱恻的箫声便流淌出来,时而如空谷幽泉,时而如情人低语,技艺之精湛,情感之丰沛,令人心旌摇荡。
她一边吹奏,一边用那双含情妙目,脉脉地望向李存勖,其中的倾慕与期盼,几乎要满溢出来。
若是寻常君王,面对如此绝色尤物主动投怀,又有生母做媒,恐怕早已欣然笑纳。
但此刻的李存勖,心中却是警铃大作,如临深渊。
接受刘玉娘?
那无异于在身边埋下一颗足以毁灭一切的炸弹。未来的祸国妖妃,绝不能留在自己身边!
他强行压下身体本能的吸引,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对着曹太夫人深深一揖:
“娘亲厚爱,孩儿感激不尽。玉娘姑娘才貌双全,确是难得。”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沉重,“只是…娘亲也知道,潞州虽胜,然朱梁未灭,契丹在北,孩儿夙夜忧叹,寝食难安。”
“此时若纳新人,一则恐耽于逸乐,消磨志气;二则…恐冷落了卫娘,寒了韩氏一族及沙陀旧部之心。”
“韩家世代忠良,卫娘温婉贤淑,在孩儿继位之初,内外交困之际,不离不弃。此时若因美色而薄待于她,于情于理,皆非人君所为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有对国事的忧心,更有对发妻的维护,还巧妙地点出了韩氏家族在沙陀军事集团中的重要性。
曹太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虽宠爱儿子,也喜刘玉娘才色,但并非不明事理。
听李存勖提到韩氏一族和沙陀旧部,又想到儿子如今肩负的重担,心中那点撮合的念头顿时淡了几分,转为对儿子处境的体谅。
“这…亚子你所虑…也有道理。”
曹太夫人看了看旁边吹 箫的刘玉娘,轻轻叹了口气,“是娘考虑不周了。只是委屈了玉娘这丫头…”
刘玉娘吹 箫的动作早已停下,俏脸上的红晕褪去,贝齿轻咬下唇,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
李存勖心中念头电转,脸上露出更加温和的笑容,目光转向刘玉娘,带着几分欣赏和安抚:
“玉娘才艺卓绝,留在深宫侍奉太夫人,也是她的福分。不过…”
他话锋再转,带着一种看似随意的安排:
“孤观嗣源兄长,勇冠三军,劳苦功高。玉娘姑娘如此品貌,与嗣源兄,倒是郎才女貌,堪称良配。”
“不如…就由孤做主,将玉娘姑娘赐予嗣源兄为侧室,一则全了太夫人爱惜之心,二则也是对嗣源兄潞州血战之功的嘉奖。太夫人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曹太夫人先是一愣,随即释然,觉得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安置了刘玉娘,又施恩于大将李嗣源,便含笑点头:
“如此甚好!亚子考虑得周全!”
刘玉娘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甘,但转瞬即逝。
她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再次盈盈下拜,声音依旧娇柔:“奴婢…谢大王恩典!谢太夫人恩典!”
她低垂的脸上,无人看见那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冰冷。
李存勖心中冷笑。
历史的轨迹被他强行扭转,这朵带刺的“桃花”,就送给那位未来的明宗皇帝去消受吧。
他倒要看看,当刘玉娘这颗“棋子”落在李嗣源身边,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是加速其野心,还是…成为他未来的催命符?
处理完这突如其来的“美人劫”,李存勖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辞别了曹太夫人,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向晋阳宫西侧一处略显僻静的院落——“兰芷轩”。
那是他发妻,卫国夫人韩氏的居所。
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庭院中几株兰草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李存勖推门而入,只见廊下,韩氏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张矮凳上,低头专注地缝补着一件玄色的战袍。
那袍子的肩部有一道明显的裂口,边缘还带着深褐色的痕迹,显然是干涸的血迹。
她只穿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襦裙,未戴任何钗环,乌黑的秀发简单地挽着,几缕碎发散落在白皙的颈侧。
侧影单薄而沉静,仿佛一株在风霜中沉默开放的幽兰。
李存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这个出身沙陀贵胄,性格沉静的发妻,是先王李克用和嫡母刘太夫人指定的。
之前的“他”,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对这样的女人竟然爱理不理,意无意地疏远,却喜欢那些伶人戏子。
他给了她正室夫人的名分和尊荣,利用她背后的家族稳固权力,安抚各方,却吝啬于温情和时间。
他沉浸在新得权柄的兴奋和战争的残酷中,却忘了回头看看,这个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女人。
愧疚涌上心头。
深吸一口气,属于演员的“入戏”本能马上调动起来,不再是那个威严的晋王,而是会在她面前流露出疲惫和依赖的李存勖。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韩氏执着针线的手上。
韩氏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针差点掉落。
看到是李存勖,眼中闪过惊讶、慌乱,随即是深深的疏离和一丝被刻意掩饰的委屈。
她迅速低下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大王…怎么来了?妾身…不知大王驾临,未曾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