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宫另一侧,一处更为简朴的院落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这里是李嗣源在晋阳的临时居所,院中陈设简单,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李嗣源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柄宽刃厚背的陌刀。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擦拭的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一件心爱的艺术品。
脚步声响起。一名李嗣源的心腹亲兵快步走入,在他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内容正是晋王将曹太夫人欲赐予其本人的绝色婢女刘玉娘,转赐给了李嗣源为侧室的消息。
擦拭陌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知道了。”李嗣源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亲兵有些迟疑,补充道:“将军,那刘氏…据说姿容绝世,歌舞双绝,是太夫人跟前最得意的人儿…晋王他…这是何意?”
李嗣源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他将雪白的棉布放在石桌上,拿起陌刀,对着阳光,眯起眼,审视着那足以吹毛断发的刃口。
“大王恩典,赏赐美人,乃臣子之幸。”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收下便是。安置在偏院,一应用度,按侧室规制,不得怠慢。”
“是。”亲兵不敢多问,躬身领命。
李嗣源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陌刀的锋刃上。
你将这朵带刺的“名花”,送到我身边,究竟想看到什么?
是看我沉醉温柔乡,消磨了爪牙?
还是…想借这女人的手,探听些什么?
抑或是…这本身就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警告?
他嘴角的线条,极其细微地向下压了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沉静。
锵!
他将陌刀归入一旁沉重的刀鞘之中,好似给一头猛兽合上了锋利的獠牙,静待着下一次的觉醒与咆哮。
无论你意欲何为,李存勖…这乱世,还长着呢。
潞州大捷的余波尚未彻底平息,晋阳宫内外弥漫的紧张气氛,已如同盛夏暴雨前的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
魏博告急、杨师厚压境、契丹异动的军报,雪片般飞入晋阳宫的书房。
李存勖与张承业、周德威等人昼夜筹划,调兵遣将的指令一道道发出,空气中充满了金戈铁马的味道。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节骨眼上,李嗣源入宫觐见。
他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戎装,步履沉稳,神情恭谨,丝毫看不出刚刚获赐美人的喜色,也看不出任何对即将到来的河朔大战的忧虑。
他肃立于阶下,行过礼后,平静无波地开口:
“启禀大王,末将府中,收有一潞州战后所得之物,思之再三,不敢擅专,特来呈献大王。”
李存勖正与张承业低声讨论着粮秣转运路线,闻言抬起头,冕旒玉珠轻晃,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身体微微前倾:“哦?何物?嗣源兄直言便是。”
李嗣源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侧身向殿外微微颔首示意。
两名他带来的亲兵,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蒙着厚厚黑布的木笼,步入殿中。
那笼子不大,却异常沉重,两名精壮的士兵抬得颇为吃力,笼中隐约传来带着恐惧的呜咽声。
张承业眉头微蹙,李存勖则眯起了眼睛。
李嗣源上前一步,亲手揭开蒙在笼子上的黑布,殿内响起压抑的抽气声。
笼中并非奇珍异宝,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被绳索紧紧缚住手脚,口中塞着麻核,蜷缩在冰冷笼底的女人。
她衣衫凌乱,沾染着尘土和暗红的血迹,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青紫的掐痕与绳索勒出的深印。
即便身处如此狼狈凄惨的境地,那份依旧倔强挺直的颈项,惊鸿一瞥的精致轮廓,依旧透露出她惊人的丽质。
“此乃何人?”
李嗣源垂首:“回大王,此女乃梁贼符道昭之妻,侯氏。”
“潞州夹寨破时,符道昭授首,此妇被末将部曲于乱军中俘获。因其身份特殊,末将不敢擅自处置,一直囚于府中。”
“日前大王赐下厚恩,末将思及此妇或可为大王稍解军旅烦忧,故特来献上。”
符道昭之妻,侯氏。
记忆中的“剧本”里,有专门针对此人的情节,女配的戏份还不算少。
符道昭之妻侯氏,素有“夹寨胭脂虎”之名,不仅姿容绝代,更以其刚烈性情闻名汴梁。
据说她曾当众呵斥朱温使者,斥其赏罚不公,令朱温亦为之侧目。
李存勖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这里必须要向尊敬的、正经的读者们解释一下,他并非单纯觊觎美色,而是立刻洞悉了这份“礼物”背后更深层的含义。
这看似李嗣源对自己赐下刘玉娘的“投牛报猴”,但确实也是“投桃报李”。
符道昭死于晋军之手,侯氏对晋军、对他李存勖,必然怀有刻骨铭心的血仇。
李嗣源将此等烈性女子献上,表面是恭敬,内里是试探,更是将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钉子”塞到了他身边。
看他李存勖如何处置,是贪恋美色收下这祸患,还是畏惧其烈性而推拒,显得气魄不足。
好一个李嗣源,好一份“忠心”!
李存勖心中冷笑,面上却绽放出一个明朗惊喜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下丹陛,径直来到木笼前,隔着冰冷的栅栏,俯视着笼中那双燃烧着熊熊恨意的眼睛。
“竟是符夫人!久闻‘夹寨胭脂虎’之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有一丝惋惜。
“可惜了,符将军…英武不凡,奈何明珠暗投,屈身侍贼,终致身死名裂,徒留夫人孤苦…”
“然夫人风骨,孤甚为钦佩!来人!松绑!取掉口塞!”
侍卫上前,打开笼门,解开绳索,取出侯氏口中的麻核。
束缚甫一解除,侯氏如同被激怒的雌豹,猛地从笼中扑出!
她根本不去看李存勖,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盯住一旁垂手而立的李嗣源。
就是这个恶魔!
就是他的人,在乱军中将她像牲口一样拖走。就是他,将她囚禁在那阴冷潮湿的地窖,百般折辱。
“李嗣源!你这恶贼!杀夫之仇!辱身之恨!我侯明玉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双手成爪,直取李嗣源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