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明玉的动作,快如闪电,竟是带着几分粗浅的武艺底子。
殿内侍卫大惊,刀剑出鞘半寸。
李嗣源眼神一冷,身形微动,就要本能地出手格杀。
“住手!”
李存勖的身影更快。
他一步跨出,精准无比地挡在了侯氏扑击的路径上。侯氏收势不及,一头撞进了李存勖的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李存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牢牢地抱住了她。
他双臂如铁箍般环住侯氏剧烈挣扎的身体,将她死死按在自己胸前,同时厉声呵斥那些拔刀的侍卫:
“都退下!不得无礼!”
侯氏在李存勖怀中疯狂挣扎,撕咬,踢打,状若疯癫:
“放开我!恶贼!你们都是恶贼!还我夫君命来!”
泪水、汗水、血污混合着,弄脏了李存勖华贵的亲王袍服。
李存勖纹丝不动,任由她捶打撕咬。
他低下头,凑到侯氏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钻入她混乱狂躁的脑海:
“夫人!冷静!孤知你恨!恨李嗣源!更恨孤!但杀了他,或者伤了孤,除了让你立刻身首异处,还能如何?”
“符将军在天之灵,难道愿见你如此白白送死,连一丝为他复仇或正名的机会都不要了吗?”
侯氏疯狂的挣扎猛地一滞。复仇,正名,这两个词,刺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执念。
李存勖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僵硬,知道话语奏效,立刻趁热打铁,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真诚:
“符将军乃当世虎将!孤在三垂岗上亲眼所见,其勇猛刚烈,虽为敌手,亦令孤心折!”
“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武人的归宿!孤敬他是条好汉!”
“但夫人可曾想过,他为何而死?是为朱温那篡唐逆贼而死!是为一个猜忌功臣、赏罚不明的暴君而死!值得吗?”
“若当日,符将军能遇明主,能如我晋军将领般,得遇信任,得展所长…以其才具,封侯拜将,光耀门楣,岂非远胜于为朱贼殉葬?”
他轻轻抚着侯氏剧烈起伏的后背,“令夫若降,孤必以大将之礼待之!何至于此…”
“夫人!你恨错了人!真正害死符将军的,是朱温!是这吃人的乱世!”
这番话,半真半假。
对符道昭勇猛的欣赏是真的,但更多的是李存勖作为顶级演员的精准情绪操控。
他将自己代入了一个“惜英雄”的角色,将对符道昭之死的“惋惜”演绎得淋漓尽致,更巧妙地将仇恨的矛头引向了朱温和乱世本身。
他深知,对于侯明玉这种刚烈又重情的女人,摧毁她的意志需要一把“理解”的钥匙,而非强力的压制。
侯玉娘的身体,在李存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挣扎,而是因为内心激烈的交战。
刻骨的仇恨,丧夫的悲痛,被俘的屈辱…与李存勖话语中那份“理解”和“共鸣”,在她脑海中猛烈冲撞。
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衣袍传来,他那带着薄茧手掌轻轻抚慰着她的后背…
这一切,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瓦解着她拼死构筑的心防。
尤其是那句“你恨错了人…真正害死符将军的,是朱温!是这吃人的乱世!”
重锤一般,砸碎了她心中最坚固的一块壁垒。
是啊…夫君…他那样骄傲的人,在汴梁时,不也常因朱温的猜忌和军中倾轧而郁郁寡欢吗?
他战死…真的是为了朱温那个逆贼吗?还是…只是尽一个军人的本分?
如果…如果真如这位晋王所言…能遇明主…
“啊——!”
一声泣血的哭嚎,从侯明玉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她不再撕咬捶打,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李存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染着自己泪水和血污的衣襟里,放声痛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
她哭得浑身瘫软,几乎站立不住,全凭李存勖有力的臂膀支撑着。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呆了。
张承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有所思。周德威捋着胡须,微微颔首。
而李嗣源,依旧垂手肃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垂的眼睑,冰冷地扫过相拥的两人。
李存勖紧紧抱着哭得虚脱的侯明玉,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侯明玉凌乱的发顶,落在李嗣源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
“大太保,献俘有功,孤心甚慰。夫人受惊过度,需好生将养。来人!”
他唤来两名心腹宫女,“送夫人去兰芷轩偏殿,好生照料,所需用度,一应比照夫人规制!传太医!”
侯玉娘在离开李存勖怀抱的瞬间,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那眼神中,滔天的恨意已然消散,只有一种深切的茫然和脆弱,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李存勖目送她离去,这才整了整被弄得皱巴巴的袍服。
他重新走回丹陛之上,坐回宝座,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终定格在李嗣源身上,笑容温和:
“大太保忠心可嘉。魏博战事在即,兄乃国之干城,当速回营中整军,随孤东征!这后方琐事…就不劳兄费心了。”
李嗣源深深一揖:“末将领命!必不负大王所托!”
他转身退下,步伐沉稳,背影消失在殿门外。
数日后,兰芷轩偏殿。
经过太医调理和宫女精心照料,侯明玉身上的伤痕逐渐愈合,精神也恢复了许多。
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藕荷色宫装,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的容颜,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憔悴,但那份惊心动魄的丽色,已重新焕发出来。
眉宇间少了几分昔日的刚烈张扬,多了几分沉静与…难以言喻的复杂。
李存勖踏入了偏殿。
他没有穿亲王袍服,只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夫人可好些了?”他语气温和,带着关切。
侯明玉连忙起身行礼,动作间带着一丝拘谨:“劳大王挂念,妾身…好多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眼神不敢与李存勖对视。
李存勖走到她面前,打开手中的木盒。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支断裂的箭镞,带着暗沉血迹。旁边还有一枚刻着“符”字的小小的青铜虎符。
“这是…”侯玉娘瞳孔猛地收缩,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