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作业，统一制式，编号管理？”
周德威这位沙场老将，对兵器的重要性体会最深。
他想象着成千上万制式统一、质量精良的兵器，从集中工坊源源不断产出的场景，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大王此法…若成，我军战力，当可再上层楼！末将…全力支持！”
李存璋也连连点头，沙陀骑兵虽勇，但装备杂乱一直是短板。
若能装备统一精良的制式武器铠甲，其冲击力将不可同日而语！
李存勖看着眼前三位重臣眼中燃起的希望之光，心中稍定。
他深知，这些来自现代思维的尝试，在这个时代是何等惊世骇俗，推行起来必然阻力重重。
但他必须走出这一步。
信息透明化、管理标准化、生产流程化…这些是解决“府库空”、提升“效率”、对抗“混乱”的根本之策。
“好！”李存勖掷下朱笔，目光扫过三人，“即日起，由张监军总揽‘度支统计署’与账册革新、‘将作院’筹建事宜！”
“周帅、存璋，负责军功记录新制在军中的推行！”
“所需人手、钱粮，优先调配！孤…只要结果！一月之后，孤要看到初步成效！若有阳奉阴违、敷衍塞责者…”
他眼中寒光一闪，“军法从事！”
“臣等（末将等）领命！”三人肃然应诺。
他们隐隐感觉到，这位年轻的晋王，正在用一种他们无法完全理解，却直指核心的方式，试图重塑这个国家的筋骨。
变革的风雷，随着晋阳宫的命令，迅速席卷开来。
晋阳城西。
一片原本荒废的官地被迅速圈起，大批工匠民夫被征调，叮叮当当的建造声日夜不息。
高大的围墙内，一座座按照不同功能划分的工坊拔地而起。来自各地的铁匠、皮匠、木匠、弓匠…被集中安置。
当第一张标有详细工序划分和标准要求的“制甲流程示意图”，被张贴在最大的锻打工坊墙上时，引发了匠人们巨大的困惑和骚动。
“啥？俺只管打这一种甲片？还非得是这个厚薄？”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铁匠指着图纸上标注着“甲片锻打（标准厚度三厘）”的方框，瞪圆了眼睛，声音洪亮地抱怨。
“俺老刘打了一辈子铁，从矛头到锄头，啥不能打？现在就让俺天天抡锤子砸这铁片子？这不是把俺当牲口使唤吗？”
“就是！还编号？打把刀还得刻上名字？费那事干啥？”
另一个负责打磨的匠人也嘟囔着。
将作院的首席大匠板着脸，指着图纸，声音洪亮地呵斥：
“吵什么吵！这是大王的钧旨！看到没有？这是标准！”
“以后咱们打出来的甲，都得一样厚实！一样耐用！这叫…流水！懂不懂？各干各的专长，合起来就是好甲！”
“比你们以前各干各的、好坏看天强百倍！谁再敢抱怨，扣工钱！赶出去！”
在严厉的监督和“工钱加倍、管饭管饱”的实利诱惑下，骚动渐渐平息。
匠人们带着满腹狐疑和不适应，开始了各自“专精”的环节。
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滋滋作响的淬火声、沙沙的打磨声…在工坊区内交织。
虽然初期磕磕绊绊，效率甚至有所下降，但混乱无序的状况确实在改善，残次品肉眼可见地减少。
当第一批按照统一标准打造、刻着工匠编号和“晋甲”字样的明光铠，被整齐地码放进库房时。
连那位老铁匠，都忍不住摸了摸那光滑坚韧的甲片，嘟囔了一句：“嘿…还真他娘的比俺自己瞎琢磨打的齐整…”
户曹衙门内，更是人仰马翻。
张承业坐镇中央，花白的头发似乎又白了几分，但精神却异常矍铄。
他抽调了一批年轻、识字、算学尚可的吏员，组成“度支统计署”，开始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数据战争”。
面对堆积如山、格式混乱、字迹潦草的旧账册，年轻吏员们个个头大如斗。
“我的天！这潞州王仓的账…入库写‘粟米若干’，出库写‘支粮若干’…这‘若干’到底是几石啊？”
“这更离谱！泽州转运账，这墨都洇成一团了，根本认不出数字！”
“吵什么！”
张承业的声音，如同寒冰，“认不出？就去找经手人！找不到了？就按最保守的估算！”
“给老夫把窟窿找出来！格式不对？就按大王的新表格，给老夫一笔一笔重新誊录！分类！汇总！”
“月底之前，老夫要看到河东、昭义两镇清晰的账目总表！做不完，你们就都给我住在这里！”
在张承业这位铁面监军的高压鞭策下，吏员们只得硬着头皮，点灯熬油，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历史的烂账。
算筹摆满了桌案，墨迹染黑了手指，抱怨声渐渐被专注的沙沙书写声和低低的计算声取代。
当第一份按照新格式的月度报表雏形艰难诞生时，张承业看着那张表格，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信息。
这就是掌控大局的基石！
军营之中，变化更为直接。
新的军功记录表格下发到各营，起初也引来一片哗然。
“啥？杀个梁狗还得数清楚砍了几刀？老子砍得兴起，谁他娘记得住？”
“就是！以往周帅看着给赏就是了！搞这么麻烦！”
负责推行此制的营官，黑着脸，指着表格：“瞪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大王的新规矩！”
“以后赏钱，就按这上面的数字来！你记不清？行！那你手下的兄弟砍的人头，功劳就归记得清的隔壁队了！”
“你手下的兄弟替你挡了刀，功劳也归别人了！你乐意？”
这话一出，那队正顿时哑火，脸涨得通红。
沙陀汉子最重实际利益和兄弟义气，这法子简直捏住了他们的命门。
“他娘的…记！老子记！”
队正骂骂咧咧地抓过表格，对着手下吼道，“都给老子听好了！以后砍了人，割了耳朵，都给老子交上来！”
“谁救了你，替你挡了刀，也给老子报上来！少一个，赏钱没了，别怪老子！”
很快，各营就出现了令人啼笑皆非又效果显著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