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听着呢。”
“哥哥。”
“怎么啦?”
“妹妹又困又累,都忘了多久没合过眼了。”
“你睡吧,就这样依着哥哥睡。哥哥守着你睡。”
“不能睡。咱得立即出发,要不然就跟不上第五衙门了。”
“第五衙门?”木香沉腾地竖起腰杆子,“你的意思是让咱一路尾随他们,然后伺机解救大孃?”
“想从那般厉害的一帮人手里救下大孃,爹爹在世还差不多。我的意思是咱只管偷偷地跟着他们走。”墨自杨说着转过身子,面对木香沉:“到了京城之后自然有人救得了大嬢。”
“京城有人救得了大嬢?那就是咱娘啦。”木香沉喜上眉梢,但转瞬即逝:“可是咱怎么才能找得到娘呢?”
“我也毫无头绪。不过皇宫倒是挺吸引人的。”
“走一步算一步?”
“走一步算一步。”
“少林和三秦观不去了?”
“你说呢?”墨自杨嘻嘻一笑,“天助我也。”
“你居然笑得出来?”
“就笑。”
“天高皇帝远。最大的问题是这一路该如何走,咱们得好好商榷商榷,否则自身难保,就难言其他了。”
“没错。其实这一路咱俩才是最危险的,大孃反而是安全的——第五衙门看上去也没那么坏,不但没有搜罗走咱的行李盘缠,也没有粗暴对待那些犯人。我琢磨着,这一路咱不缺钱了,缺什么呢?缺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乔装打扮。哥哥你说,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小孩子骑着大马一路奔袭,得多招人眼?”
“乔装打扮?”
“乔装打扮。”
“扮什么好呢?”
“丐帮弟子。爹爹曾说,十数年前江湖出现了一个新的帮派,张狂妄行,江湖正道均避而远之,就是这丐帮了。”
“妹妹女扮男装?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扮得成吗?”
“不就是装吗?你看那些大人们一天天装的。咱可能做不到他们那般潇洒,但扮脏扮丑不顾脸面,比装君子简单多了。”
“总之尽量保持低调。爹爹说这丐帮目前属于萌芽状态,群龙无首,只是仗着有钱,并非无敌。”
“我低调不了。”
“有书看,你就低得了。”
“我是偷了小般若庵一本书。”墨自杨贼溜溜地笑了。
“依你的性子,一本少了。”
“本本精彩,太难下手了。就这本最吸引人。”
“好高尚的犯罪动机。”
“我会还回来的。”
“依你的性子,你会连本带息还回来的。”
那只野猫还在孜孜不倦地看马。马可能懂得什么叫做神经病,不断地调整站姿,也就是屁股对着猫,不让看脸。但猫不是死猫。猫跟着转。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你转到天荒地老。墨自杨说:
“咱兄妹仨含着金钥匙来到这个世上,却远没有这只猫儿幸运,它喜欢马,咱就留下一匹给它。哥哥以为合理不?”
“再合理不过了,这一路可以省去哥哥我诸多麻烦。”
“你不想教我骑马对吗?”
“有我在,你无需学。”
兄妹俩笑。笑着走到马身边。
“马儿马儿,你自由了。你要是聪明,就不要离开壶臼山。”墨自杨解开踏雪坐骑的缰绳,又说:“若有缘,咱们还会相见的。”
马儿倏地往坡上狂奔而去,又冷不丁折了回来,像在表达欢乐,也像在表达不舍。但是不管表达什么,都把野猫吓着了。野猫将自己的一声怪叫从草地上拖上了树。墨自杨拍了拍手:
“干活吧。”
时下扮成丐帮弟子再好不过了。
时下的丐帮,富得是又脏又乱又臭。
时下的丐帮实际上是一群野心家拿钱砸出来的。“丐”首先是面具,隐藏野心的面具;其次是力量,“丐”代表的是数量巨大的穷苦百姓。野心家们就是想利用这个庞大的群体成就一番事业,甚至是改朝换代,但一直苦于没有出现整合型的领导人才,因而迟迟未能真正体现出核心性的“丐”的形象和价值,所以依然是富得又脏又乱又臭。
但对于一个处于成长期的帮派来说,这么做其实也无可厚非:富确实是富,脏乱臭则是故意而为之,以此显示帮派主张,持续地吸引、拉拢目标人群加入,加入就发钱,拿了钱就要听我的。
因此木香沉兄妹假扮丐帮弟子不仅没有任何弊端,而且耀武扬威之余,说不定还能赚点小费。
说干就干,墨自杨毫不迟疑地将长发剪了,然后再往脑壳上和稀泥,风干,爆炸头就出来了。木香沉见着不错,也来了一个。身上也和稀泥,再加上少许马粪,就成了新时代的小乞丐了。不过说实话,更像是混混。时下的丐帮就是由一大堆有钱的混混组成的,与其说他们在等待一个旷世奇才的出现,不如说更应期待自我觉醒。木香沉说:
“妹妹成了乞丐还是一样比娘漂亮。”
“哥哥成了乞丐还是比爹俊俏千万倍。”墨自杨一听,赶紧又往脸上和了一把稀泥,“就是芽儿那小怪物,自己挑了一副傻样儿。”
“傻样儿讨人喜欢。”
“咱这般自卖自夸,猫都笑了。”
那只野猫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他们要走了,站在树梢上叫唤着,听起来就像婴儿在哈哈大笑,惊得壶臼山万籁俱寂。
乘着月色,兄妹俩策马沿着第五衙门的足迹向前飞奔。
“哥哥,这一路咱们就当作游山玩水来着,压根不是逃命,更不是为了救大孃,这样反而不会被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所拖累。”
“你做得到吗?”
“有什么做不到的?又不是去推翻大唐。”
“但是梅花听宇总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爹死了,娘跟人跑了,连平时为人不错的老乡也背叛了我们。没什么好留恋的。有更好的地方在等着我们。”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没心没肺了。早知道就不给你做背巾了。”出发前木香沉将多余的衣服做成了背巾,骑马时裹着妹妹睡,哪怕不睡也更安全。此时的墨自杨就是躺在了温暖的背巾里,她说:
“你能不能别那么疼我?”
“不能。”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宠物。”
“你不是宠物,你是一只野猫子。”
“我就是一只野猫子,感谢命运让我颠沛流离。”
“小心让人听见了。”
“胆小鬼。”
没心没肺也许是生活逼出来的,也许根本就是装出来的,反正兄妹俩就这样没心没肺地走着。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勇往直前,困难就会靠边站。倒是第五衙门出现了麻烦。
麻烦发生在一个月后的金陵城西南郊三十里处的摆渡村。
摆渡村,就是做渡船生意的村,呈带状分布在长江两岸。高低不平的茅屋和草舍荡漾在水中,扭扭捏捏,摇摇晃晃,让人揪心。
兄妹俩是午夜时分到的这里,摆渡生意依然火热,可见这个村子是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随时睡觉随时做生意。不过稍作留意就会发现,这个村更像是难民营——人气旺,运气也就跟着旺,在这里总能捡到客人因为带不走而遗弃的一些吃的用的穿的或者更高级的东西。
江滩河岸,田间地头,到处塞满了难民,若是有生意来到,他们就会睁大眼睛,鹰一般敏锐地洞察着每一个微小变化,风吹草动也不会放过。反之就会瞬间堕落,一个个就像是强强要走的病号,就连正在江边草地上行欢的三五对、也许是七八对男女,也是毫无生气,前呼后拥,哼哼唧唧,旁敲侧击,也哼哼唧唧,千篇一律,好像很不爽。
而人多势众的第五衙门的到来,终于激起了一波热潮。难民倾巢而出,仿佛起义。江边草地上的那些男主角们一边提着裤头一边跑,三步一跌五步一摔,哪里还顾得上还在哼哼唧唧的女主角们。
摆渡场人山人海,直到上清派安玉双仙驾临。
两个青年道士从天而降,挡住了第五衙门的去路。一个长得像潘安,另一个像宋玉,一个风流倜傥,一个倜傥风流,即便拦路的动作也是无比潇洒,惹来一曲又一曲的女声大合唱。有很多老太婆拄着拐杖也赶出来了,身后传来老伴们的殷殷嘱托:
“有本事就死在外面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