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把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茶沫溅湿了伪造的账本边角。
"苏晋那竖子坏我好事。"他摩挲着玉扳指,指节泛白,"去城南找个会做账的,照着醉仙坊的旧底本抄——税银少算三成,进货单改到月头。"
刘守义哈着腰应下,眼角的疤跟着抖:"太守放心,明儿开坊门,小的就带着衙役把账本往桌上一摔......"
"滚。"王敦挥了挥手,目光落在窗外的醉仙坊幌子上,"等封了酒坊,再让那姓苏的跪在堂下求我。"
醉仙坊后堂,阮昭攥着锅铲的手直抖:"王敦那老匹夫!
昨儿还派亲卫在门口晃,合着是憋这阴招!
我这就去太守府......"
"回来。"苏晋按住她手腕,指尖还沾着账本油墨,"你举着锅铲冲进去,他正好说咱们暴力抗税。"
阮昭跺脚:"那总不能由着他栽赃!"
"栽赃?"苏晋把伪造的账本往桌上一摊,指节叩在"三月初五进高粱二十石"那行,"三月初五下了整夜暴雨,码头封渡,周伯的货船初六才靠岸。"他又翻到税银页,"酒税按季结,这写着按月算——王敦找的账房,连州府的税规都没摸清楚。"
周伯凑过来看,老花镜滑到鼻尖:"可不是?
我记的账册里,三月初六的进货单还夹着船家的收据呢。"
"所以他急。"苏晋把伪造的账本推给柳无咎,"去把真账册抱来。"他转头对阮昭笑,"阿昭,明儿你不是要去夜市买新腌菜的坛子?"
阮昭眼睛一亮:"你是说......"
"城南仓库。"苏晋压低声音,"前儿听老吴头说,王敦的粮车往那儿运了三车。"
阮昭抄起竹筐就往头上扣:"我这就裹块头巾,装成挑菜的农妇。"她走到门口又回头,"你要是敢偷偷查账累着,等我回来灌你十坛荔枝酒!"
"赵兄弟。"苏晋喊住要跟出去的柳无咎,"你去西市找赵子昂,让他查查上个月的赈灾银——王敦拨了五千石,可米行的老张说只收到三千。"
柳无咎摸了摸腰间的刀:"我这就去。"
后堂只剩苏晋和周伯。
老掌柜翻着两本账册,忽然拍腿:"苏小子,这假账里的高粱单价,比市面上贵了二十文!"
"王敦的账房急着造假,连价目表都没换。"苏晋把真账册和假账册并排摆好,月光从窗纸漏进来,在"三月初六"和"三月初五"上投下两道影子,"他想让醉仙坊倒,我偏要让他的算盘,先砸自己脚上。"
更漏响过三更,阮昭裹着沾了泥的布裙溜回来,竹筐底下压着半块带印的封条:"城南仓库的粮袋上,盖着'益州赈灾'的官印。"她把封条拍在桌上,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数了,整整二十车。"
苏晋把封条夹进真账册,又将假账册塞进檀木匣。
窗外传来打更声,他摸了摸酒葫芦里的荔枝酒,甜香混着墨香,像颗泡在酒里的炸弹。
"明儿早衙。"他对着月光转动檀木匣的铜锁,"王太守该见见,什么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阮昭接口,锅铲在手里转了个花,"我明儿穿那身青布裙,坐堂下听审。"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要是他敢抵赖......"
"我有真账册。"苏晋指了指匣子里的封条,"他有假证据。"
更漏又响了一声。
王敦在太守府里翻着伪造的账本,烛火映得他嘴角上扬。
而醉仙坊的后堂,檀木匣的铜锁"咔嗒"一声落定——
明儿的公堂,要掀的,可不止一本账。
次日卯时三刻,成都府衙外挤得水泄不通。
醉仙坊的伙计举着"还我清白"的木牌,阮昭混在人群里,竹筐底压着半块带泥的封条。
堂鼓"咚"地炸响。
王敦穿着玄色官服坐主位,见苏晋捧着檀木匣进来,冷笑先漫上来:"苏晋,私改账册、偷逃税银,可知罪?"
"罪不罪,先看账真不真。"苏晋把檀木匣"啪"地拍在案上,"太守说醉仙坊三月初五进高粱二十石——当日暴雨封渡,船家李阿福的收据在此。"他抖出一张带水渍的纸,"真账记的是初六靠岸,假账倒敢写初五。"
王敦指节捏得发白:"税银少算三成,铁证如山!"
"税银?"苏晋翻开另一本账册,"今年春月州府刚改酒税,按季结。
您这假账倒用着去年按月算的老黄历。"他敲了敲伪账页,"太守找的账房,连新税规都没摸热乎?"
堂下哄声炸起。
阮昭挤到前排,把竹筐往衙役怀里一塞:"官爷,城南仓库粮袋上全是'益州赈灾'的印!
二十车粮,够救多少人?"
"还有。"柳无咎带着赵子昂挤进来,"米行张掌柜说,上个月太守拨的五千石赈灾米,只收到三千。"他甩下一叠借据,"余下两千石,全进了城南仓库。"
王敦"哐当"撞翻椅子:"一派胡言!"
"传李阿福。"苏晋提高声音。
船家瘸着腿上堂,裤脚还沾着泥:"小人三月初五确实没开船,收据是初六写的,上边有醉仙坊周伯的指印。"
周伯举着真账册上前,老花镜滑到鼻尖:"老奴的账册夹着收据,每笔都对得上。"
刘守义一拍惊堂木:"够了。"他是益州刺史派来的监审官,盯着两本账册眯起眼,"传城南仓库守卒。"
片刻后,两个衙役押着个灰衣汉子进来。
汉子扑通跪下,脑门撞地:"大人,那仓库里的粮袋......确实都盖着赈灾官印。"
王敦踉跄两步,官帽歪到耳边:"你敢!"
"敢不敢,看证据。"刘守义指着檀木匣,"苏晋呈的真账、船家收据、赈灾粮封条,哪样不是铁证?"他转向王敦,"成都太守王敦,涉嫌伪造账册、私吞赈灾粮,着即停职,听候严查。"
衙役上前锁人。
王敦被拽着往外走,经过苏晋时突然低笑,声音像淬了冰:"你以为赢了?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堂下爆发出喝彩。
阮昭挤到苏晋身边,举着封条晃:"我就说农妇装得像!"
"像,像极了。"苏晋揉了揉她发顶,"要不是你偷到封条,王敦还能抵赖。"
阮昭耳尖发红,把封条往他手里一塞:"那......那我是不是你最信任的搭档?"
"不止搭档。"苏晋望着她眼睛里的光,声音轻得像酒气,"是最要紧的人。"
人群渐散时,街角茶楼二楼,谢文渊放下茶盏。
他望着公堂上的苏晋,指尖摩挲着袖口的荆州府印——王敦倒了,可益州这块肥肉,他还没啃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