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玄盯着屏幕右下角那个不断跳动的红色阿拉伯文用户名——“沙丘之鹰”,感觉整个出租屋的空气都稀薄了。
几分钟前,他还在那个充斥着各种看不懂符号和加密信息的暗网角落论坛里闲逛。那是他连续加班到深夜后,一种带着点自毁倾向的放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明显是黑话的交易帖,直到看见一条用蹩脚英文写的:“急需特定工业紧固件(非民用规格),量大,长期,价格优。”后面附着个加密通讯地址。
工业紧固件?这不撞他枪口上了吗?王公玄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外贸公司干了三年,天天经手的就是螺丝、螺母、垫片这些破铜烂铁。加班加得头昏脑涨,一股无名火拱着,他几乎是带着点恶作剧的心态,飞快敲下回复:“有货。详谈。”
他甚至没仔细看对方所谓的“非民用规格”具体指什么参数。这破论坛里,吹牛逼的比真心做买卖的多十倍。
“沙丘之鹰”的头像几乎立刻就亮了。一个加密对话窗口弹了出来,没有寒暄,没有试探,直接甩过来一份极其详尽、参数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采购清单。王公玄扫了一眼,那熟悉的材质代号、强度等级、螺纹规格,确实是他日常接触的那些东西,只是尺寸……有点过于彪悍了。M30以上的粗壮螺栓?配套的加厚防松螺母?还有要求特殊表面硬化处理的垫圈?这玩意儿装什么上?重型卡车底盘?
对方紧接着发来一个数字。王公玄看着那一长串零,手指头下意识在油腻的键盘上敲着,飞快地心算了一下,呼吸猛地一窒。这单子要是真成了,顶他吭哧吭哧干十年!房贷能还清一大截!家里老头子的药费也不用再抠抠搜搜!
巨大的诱惑像一针强心剂,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什么风险?什么规矩?去他妈的!他这破日子,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不就是缺钱吗?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样品可提供。量大需分批。”王公玄敲字的手有点抖,但语气硬装得像个老油条。他盘算着,厂里仓库角落积压的那批超规格次品,正好可以当“样品”糊弄过去。反正对方要的量大,样品过关,后面总有办法周转。
“样品确认后,预付三成。交货地,迪拜港。安全,第一。” “沙丘之鹰”的回复依旧简洁生硬。
“明白。” 王公玄敲下回车,感觉后背的衬衫黏在了椅子上,冷飕飕的。窗外,城市边缘的天空开始泛白,又一个通宵过去了。他瘫在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看着天花板上那块顽固的水渍,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半是巨大的金钱幻象,一半是沉甸甸的不安。这钱,真他妈那么好赚?
三天时间,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王公玄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公司仓库角落里那堆落满灰尘的“处理品”里扒拉。手指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划开一道小口子,渗出血珠,他胡乱在脏兮兮的工装裤上抹了一把。终于凑齐了清单上要求的那几种超大号螺栓螺母样品。沉甸甸的一小包,拎在手里,感觉像拎着个随时会炸的玩意儿。
他把这包烫手山芋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快递纸箱,填上那个加密通讯地址提供的、位于城郊某个大型物流园区的代收点地址。寄出去的瞬间,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回到他那间只有十几平米、永远弥漫着外卖和汗味混合气息的出租屋,他强迫自己盯着电脑屏幕,处理那些无穷无尽的螺丝螺母询价邮件,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手机屏幕暗了又被他按亮,没有任何来自“沙丘之鹰”的消息。
不安像冰冷滑腻的蛇,缠绕着他的脖子,越收越紧。
第四天凌晨,天还没亮透。王公玄刚迷迷糊糊睡着没多久,就被一种尖锐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惊醒。不是梦!
“砰——!”
一声巨响,他出租屋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连着半边门框,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整个踹飞进来!木屑、灰尘像爆炸一样弥漫开。
刺眼的手电强光猛地射入,像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穿了昏暗的室内,精准地钉在王公玄惊恐的脸上。他刚从那张吱呀作响的钢丝床上弹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擂鼓,撞得胸腔生疼。强光剥夺了他的视力,只能看到几个高大得如同铁塔般的黑影逆着光,堵在门口那片狼藉的破洞中。
“王公玄?”一个低沉、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腔调,字正腔圆,却又异常的生硬,像机器在模仿人类说话。
王公玄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点头,像个被钉在墙上的标本。汗水瞬间从额头、鬓角、后背疯狂涌出,浸透了薄薄的汗衫,带来一阵阵寒意。
门口的身影动了。一个穿着剪裁极其合体、料子硬挺的深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皮鞋踩在碎裂的木板上,发出清晰的嘎吱声。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金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露出的额头光洁。即使在弥漫的灰尘里,那身西装也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他的脸像是用大理石雕出来的,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像两口深井,毫无波澜地俯视着床上狼狈不堪的王公玄。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仪器,屏幕幽幽地亮着,顶端一个微小的红色光点,正对着王公玄的方向,无声地扫动着。
另外两个同样穿着便装但明显更壮硕的男人紧跟着进来,动作迅捷无声,如同捕猎的豹子。他们戴着深色的战术手套,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堆满杂物的桌子、散发着霉味的简易衣柜、塞在床底的脏衣服、桌上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电脑。一个走向桌子,另一个直接蹲下,开始粗暴地翻检床底和墙角那几箱用来装样品的金属件。
穿西装的男人向前走了两步,在王公玄那张摇摇欲坠的钢丝床前站定。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下来。他微微低头,冰蓝的眼珠里清晰地映出王公玄惨白惊恐的脸。
“CIA。”西装男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低沉地砸进王公玄的耳朵里,像冰冷的铁块,“你回复了不该回复的帖子,联系了不该联系的人。”他扬了扬手里那个闪烁着红点的仪器,“信号源,锁定这里。加密通讯记录,恢复。三天前寄出的金属样品,截获。”每一个短句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王公玄紧绷的神经。“沙丘之鹰,真名穆罕默德·阿齐兹,活跃于也门和叙利亚的军火掮客。你提供给他的高强度螺栓,经测试,完美适配某种……便携式地对空导弹发射架基座。”
军火掮客?地对空导弹?王公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以为只是些超规格的螺丝!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泛起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他想辩解,想喊冤,但舌头像打了结,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
就在这时,那个蹲在墙角翻检的男人猛地站起身,手里赫然拿着一个压在最下面、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快递单据存根!单据上,“沙丘之鹰”提供的那个城郊物流园区代收点的地址,清晰可见!
西装男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张单据,再落到王公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厌恶和“果然如此”的冷酷表情。“非法军火交易,危害国家安全。跟我们走一趟。”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口吻宣布,同时向王公玄伸出了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感。
王公玄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冰坨。完了!彻底完了!被这些家伙带走,他这辈子就交代在某个暗无天日的黑牢里了!强烈的求生欲像濒死野兽的最后挣扎,猛地爆发出来!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王公玄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干哑破裂,带着哭腔,身体却像被钉在床上一样动弹不得。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完了,彻底完了。
西装男伸出的手带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王公玄颤抖的肩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出租屋那扇被踹得只剩半截、歪斜挂着的破门板,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呻吟。
“吱嘎——”
门外狭窄、堆满杂物的楼道里,光线昏暗。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身形精干的男人正侧着身,似乎想从门口这片狼藉中挤进来。他手里还拎着个装早点的塑料袋,里面是两根刚炸出来的油条,腾腾冒着热气。这突兀的闯入者,显然被屋内的景象和那几个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惊住了,脚步顿在原地,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错愕和警惕。
这短暂的凝滞,像在紧绷到极致的琴弦上投下了一颗小石子。王公玄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四肢,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个夹克男是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操!”
一声短促的嘶吼从喉咙里迸发出来,王公玄的身体像被高压弹簧弹开,猛地向床内侧翻滚。动作太猛,钢丝床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床单被他扯得乱七八糟。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下床,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他眼冒金星。但他顾不上了,手脚并用地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撑起身体,像只受惊的兔子,手脚发软但速度极快地朝着房间唯一的小窗户扑去!
“Fuck!抓住他!”西装男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怒意和意外让他的声音拔高,冰蓝色的眼睛里寒光暴涨。他伸出的手猛地变向,抓向王公玄的衣角。
另外两个壮汉反应也快如闪电。离窗近的那个低吼一声,像一头发怒的棕熊,庞大的身躯带着风声直接扑向窗户方向,试图用身体封堵。另一个则转身,粗壮的手臂带着风声,狠狠抓向那个僵在门口的夹克男,显然是想先控制住这个意外因素!
门口那夹克男手里的油条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面对抓来的大手,他眼神一凛,没有硬抗,身体极其灵活地向后一缩,同时脚下像是绊到了散落的碎木块,一个踉跄,嘴里还发出一声带着痛楚的“哎哟!”这看似狼狈的动作,却巧妙地避开了壮汉的擒拿,身体正好卡在了狭窄的门口,无形中又堵了那么零点几秒!
就是这混乱中争取到的零点几秒!
王公玄已经扑到了那扇锈迹斑斑、布满油污的铁窗前。窗户很小,外面还焊着老旧的防盗铁栏,缝隙狭窄得连猫钻出去都费劲。他根本没时间开窗!求生的蛮力在瞬间爆发,他低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合身狠狠撞向那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
“哗啦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炸响!整扇窗户,连同那脆弱的、早已锈蚀的简易防盗铁栏,竟然被他这绝望的猛撞硬生生从腐朽的窗框上撕裂开来!玻璃碎片像冰雹一样四处飞溅,王公玄感觉自己半边身体都被震麻了,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瞬间传来几道尖锐的刺痛——被玻璃划开了口子。他整个人裹挟着碎玻璃和断裂的铁条,像一袋沉重的垃圾,直接从二楼摔了下去!
“砰!”
身体砸在楼下堆放的几个废弃纸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纸箱瞬间塌陷,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浓重的灰尘和腐烂垃圾的酸臭味猛地灌入鼻腔。
“咳…咳咳…”他剧烈地呛咳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剧痛从后背、手臂、腿上传来,但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压过了痛楚。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不能停!
他用还能动弹的左手胡乱撑地,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裤兜——那里鼓鼓囊囊,是他独居防身用的强力防狼喷雾。他顾不上查看伤口,也顾不上楼上传来的怒吼和急促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从破碎的纸箱堆里爬起来,甚至没看清方向,就朝着楼栋之间那条堆满垃圾桶的狭窄缝隙,一头扎了进去!
阳光猛地刺入眼睛,王公玄眯着眼,拖着一条使不上劲、钻心疼痛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冲出破败的城中村小巷,汇入了城市清晨汹涌的人流。汗水、灰尘和手臂上渗出的血混在一起,在脸上、脖子上糊成一道道脏污的泥沟。廉价T恤后背被玻璃划开几道口子,隐隐透出血迹。他每一次迈步,右腿胫骨都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烧红的铁钎捅了一下,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栽倒。他只能咬着牙,把身体重量尽量压在左腿上,姿势怪异地往前挪。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撞击着耳膜。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铁锈味。他不敢回头,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眼角的余光像失控的探照灯,疯狂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匆匆而过的面孔,每一辆缓缓驶过的深色车窗。那个西装男冰蓝色的眼睛和毫无表情的脸,如同烙印烫在他视网膜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还有门口那个夹克男……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拎着油条出现在那里?
混乱的思绪被一阵尖锐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粗暴打断!声音不是一辆,是好几辆,从不同方向传来,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快速收紧!
王公玄浑身汗毛倒竖,身体里的警报瞬间拉到最高级别!他猛地低下头,强忍着右腿的剧痛,脚步踉跄地拐进旁边一条更狭窄、头顶挂满杂乱电线和晾晒衣物的步行街。小街两边挤满了卖廉价早餐的小摊,油烟味、食物的香气、汗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他缩着脖子,把自己尽可能塞进行色匆匆的人流里,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那刺耳的警笛声仿佛就在他身后几米处,下一秒就会有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步行街走到尽头,是一个下沉式的地铁站入口。巨大的蓝色“M”标志在清晨的阳光下有些晃眼。入口处人流如织,上班族、学生、提着菜篮的老人……王公玄看着那通往地下的阶梯,像看到了一个暂时的、黑暗的避难所。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油烟和汗味的空气刺激着肺部。下去!混进地铁里!
他几乎是拖着那条剧痛的右腿,一步步挪下阶梯。每一步,右腿胫骨都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痛呼出声。楼梯扶手冰凉的触感成了他唯一的支撑。通道里光线骤然变暗,空气中弥漫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混合着尘土和消毒水的味道。巨大的广告灯箱发出惨白的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或麻木的脸。
他低着头,尽量自然地随着人流挪动,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扫视着四周光滑如镜的广告牌、不锈钢柱面——任何能反射影像的表面。目光掠过一块巨大的手机广告牌,光洁如镜的屏幕上,映出身后人流晃动的景象。突然,两个身影清晰地落入反射的画面中,像两滴墨汁滴进浑浊的水里,瞬间被他的直觉捕捉锁定!
就在他身后大约十几米的地方!两个男人,穿着不起眼的深色夹克和休闲裤,步伐沉稳,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在人流中快速扫动。他们的视线没有固定在某处,但那种有目的的搜寻感,那种与周围赶时间人群截然不同的、带着审视和掌控意味的气场,让王公玄后背的寒毛瞬间炸起!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今早在他出租屋门口,那个“巧合”般拎着油条、绊了一下堵住CIA壮汉的深灰色夹克男!
是龙国国安局的人!他们果然也来了!而且这么快就锁定了他的位置!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王公玄吞没,几乎让他窒息。前有CIA如跗骨之蛆,后有国安局张网以待!他像一只被两头猛虎盯上的猎物,被堵在了这狭窄、封闭、满是监控的地下通道里!右腿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冷汗顺着鬓角和脊椎沟往下淌,浸湿了破烂的T恤,带来黏腻冰冷的触感。口袋里的防狼喷雾,硬硬的塑料外壳硌着他的大腿,成了唯一能抓住的、聊胜于无的稻草。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