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拉斯加到阿根廷乌斯怀亚的旅程跨越了大半个地球,周艳景在飞机上翻看着前几周的笔记,恍如隔世。窗外的景色从北极的冰雪世界逐渐变为南美葱茏的山脉,她甚至有些不适应看到这么多绿色。
“我居然开始怀念那种刺骨的寒冷了,”施永报揉着太阳穴说,“布宜诺斯艾利斯这28度的天气让我头晕。”
来津泽正忙着在手机上下载南极术语表:“好消息是南极科考站主要说英语和西班牙语,坏消息是专业术语能难倒母语者。”他指着屏幕上一个长达十二个音节的单词,“这玩意儿意思是‘冰川底部融化速率监测仪’。”
乌斯怀亚号称“世界尽头的城市”,坐落在火地岛南端,是前往南极的主要门户。小镇色彩斑斓的房屋沿着山坡层层叠叠,背景是常年积雪的山峰。港口停靠着各式极地探险船,从豪华邮轮到简陋的科考船应有尽有。
他们入住的旅馆前台挂着块牌子:“下一站:南极”。房间里,周艳景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小瓶威士忌和一张手写卡片:“预祝穿越德雷克海峡顺利——你会需要的。”
晚餐在一家名为“海狼”的餐厅,供应帝王蟹和当地特产的羊肉。老板是个退休的南极探险队员,听说他们的目的地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德雷克海峡正在发脾气,”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明天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水手们叫它‘魔鬼的洗胃机’。”
第二天清晨,港口笼罩在细雨和薄雾中。他们的船“海洋探索者号”是一艘改装过的俄罗斯科考船,红白相间的船身上布满撞击痕迹,无声诉说着它经历的极地风暴。
“别被外表骗了,”船长科瓦列夫斯基是个粗壮的俄罗斯人,“她比看起来结实得多。去年在南极冰架下卡了三天,出来连漆都没掉。”
登船手续比机场安检还严格。除了常规物品检查,每位乘客必须参加安全演习,学习如何在零度海水中生存超过十分钟。“理论上,”大副面无表情地补充,“实际上超过五分钟你就会失去行动能力。”
船舱比想象的舒适,但空间狭小。周艳景的铺位上方贴着前住客的忠告:“把重要物品固定好,包括你的胃。”
开船前,来津泽突然想起什么,冲向码头最后的小超市。“防晕船药!”他气喘吁吁地回来,递给每人一盒,“店员说这是最强效的,副作用是可能会看到‘粉色的北极熊’。”
德雷克海峡的威力在离开港湾两小时后完全展现。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变成沸腾的锅,六米高的巨浪将五千吨的船像玩具般抛掷。周艳景死死抓住床沿,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这...还算...温和的!”科瓦列夫斯基在颠簸的走廊上对他们喊,“风速...只有...40节!”
施永报已经瘫在卫生间里,抱着马桶不省人事。来津泽蜷缩在床上,脸色发绿,念叨着各种语言的“我要死了”。周艳景靠着意志力强撑到甲板上,想拍几张风暴照片,却被一个浪头浇得全身湿透。
“欢迎来到南极入门考试!”一个穿橙色救生衣的水手大笑着把她拉进室内,“80%的人第一次过德雷克都会吐得找不着北,剩下20%在撒谎!”
午餐(如果那能称为午餐的话)是干饼干和清水,摆在餐桌上却没人敢碰。船医玛丽亚是个泼辣的阿根廷女人,她给每人发了一针止吐剂。
“别抗拒呕吐,”她边注射边传授经验,“吐完了反而舒服些。记住,胃里永远留点东西,纯胃酸更难受。”
下午,风暴加剧到九级。船长下令所有人固定在铺位上。周艳景用安全带把自己绑在床上,听着船体在巨浪冲击下发出的可怕呻吟。每一次船头扎进浪谷,都像撞上水泥墙;每一次被抛上浪峰,失重感都让心脏提到嗓子眼。
“我觉得...我看到了...粉色北极熊...”施永报在对面床上呻吟。
令人惊讶的是,晚餐时间仍有十几名“老南极”聚集在餐厅。他们若无其事地吃着炖牛肉,讨论着即将开始的科考工作。其中一位英国冰川学家甚至边吃边做填字游戏,船身剧烈倾斜时只是轻轻扶了下盘子。
“秘诀是盯着地平线,”他友善地告诉周艳景,“让大脑重新校准平衡系统。当然,需要几年练习才能像我这样。”
夜幕降临(如果这种灰暗能称为“夜幕”的话),风暴终于开始减弱。周艳景拖着虚脱的身体来到驾驶舱。雷达屏幕上,代表风暴的红区正在慢慢退去。
“明天就能看到冰山了,”值班的二副指着海图,“然后你们就会明白为什么值得受这份罪。”
第二天清晨,周艳景被广播里的惊呼惊醒:“右舷方向,冰山!”她跌跌撞撞冲到甲板上,眼前的景象让呼吸停滞——
一座如城市般巨大的冰山漂浮在靛蓝的海面上,阳光穿透其晶莹剔透的蓝色身躯,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彩。冰山周围,几十只企鹅在浪花中跳跃,像一群快乐的音符。
“桌状冰山,”科瓦列夫斯基走到她身边,“南极特有的。这座大概有一亿吨重,水下部分比看到的还大七倍。”
随着船只深入南极海域,冰山越来越多,形状也越发奇妙——有的像哥特式教堂,有的像沉睡的巨龙,有的布满天然形成的拱门和隧道。海面上漂浮着较小的“碎冰”,在阳光下像蓝宝石般闪烁。
“为什么是蓝色的?”施永报终于恢复了些元气,正用长焦镜头捕捉冰山细节。
“古老冰层的高密度压缩,”冰川学家解释,“冰晶结构改变了光线折射。那种蓝色越深,说明冰龄越长——有些冰山已经存在一万年了。”
午餐时,厨师特意准备了“南极欢迎餐”——磷虾汉堡和企鹅形状的饼干(“放心,不是真企鹅”)。磷虾肉呈粉红色,味道介于虾和蟹之间,带着独特的鲜甜。
“南极生态系统的基石,”生物学家指着汉堡说,“每年人类捕捞量不到1%,其余都是鲸鱼的口粮。一头蓝鲸每天能吃四吨!”
下午,他们进行了首次登陆演练。所有人必须学习如何消毒靴子(防止外来物种污染),如何与企鹅保持安全距离(至少五米),以及如何在紧急情况下搭建雪地避难所。
“记住,”探险队长严肃地说,“在南极,你不是游客,而是临时科学家。每片雪花都是研究样本,每块石头都可能有百万年历史。”
傍晚,广播宣布发现了座头鲸群。周艳景冲到甲板时,海面正上演着自然界最壮观的表演——十几头巨大的座头鲸在船周围游弋,时而喷出彩虹般的水雾,时而跃出水面,展示长达五米的白色胸鳍。
“它们在协作捕食,”生物学家激动地解释,“用气泡网困住磷虾群。看那个!”
一头特别巨大的鲸鱼突然垂直冲出水面,血盆大口张开到惊人的角度,瞬间吞下数吨磷虾和水。那一瞬间的爆发力震撼得周艳景忘记了拍照,只是呆呆地站着,感受着生命最原始的威力。
晚餐是“南极海鲜盛宴”——磷虾天妇罗、智利海鲈鱼和用特殊许可捕捞的南极鳕鱼。主厨骄傲地介绍,所有食材都来自可持续捕捞,且经过严格的生态评估。
“南极条约禁止任何商业开发,”他边摆盘边说,“但我们科考船有少量科研捕捞许可。每条鱼、每只虾都要记录用途。”
饭后,科瓦列夫斯基在酒吧举行了传统的“跨越南极圈仪式”。所有首次进入南极圈的人必须喝下一杯特调鸡尾酒——伏特加加南极冰川冰,然后用企鹅玩偶轻拍额头。
“现在你们是真正的南极探险者了,”船长庄严宣布,“根据传统,有权在冰原上裸奔——不建议尝试。”
夜深了(南极的“夜”只是光线稍暗的黄昏),周艳景站在甲板上,看着冰山在永不落下的太阳下变换色彩。远处,一群虎鲸正在追逐海豹,激起阵阵浪花。这片纯净而残酷的大陆已经开始展现它的魔力——在德雷克海峡的考验之后,它用无与伦比的美丽犒赏勇敢的来访者。
明天他们将抵达南极半岛的中国长城站,开始真正的南极美食探索。周艳景摸了摸口袋里已经结霜的笔记本,不知道这片白色大陆会给她怎样的味觉震撼。但此刻,站在地球最南端的海洋上,被冰山和鲸鱼环绕,她感到一种奇妙的平静——仿佛找到了某个终极问题的答案,尽管她还说不清那个问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