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城站的早晨,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王站长和队员们站在码头挥手告别,直到橡皮艇转过冰山,再也看不见。周艳景的睫毛上结了层薄霜,不知是雪花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送了我这个,”施永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淡蓝色液体,“说是用万年冰芯融水加食用色素做的‘南极纪念’。喝一口能尝到一万年前的味道。”
“我拿到了温室培育的第一批小白菜种子,”来津泽小心翼翼地展示一个小纸包,“站长说在普通花盆里也能种,就是长得慢些。”
“海洋探索者号”继续向南极半岛深处航行。今天的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周围冰山的壮丽身影。偶尔传来冰山崩裂的轰隆声,像远方的雷鸣。
午餐时,船长宣布了下午的安排:“两点抵达英国哈利站,他们以‘南极最佳下午茶’闻名。别被绅士风度骗了——那里的科学家喝起茶来像骆驼,吃起司康饼能让你破产。”
哈利站的外观与长城站截然不同——几栋漆成鲜绿色的建筑坐落在雪地上,屋顶上竖着大大小小的天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主楼前的一面英国国旗和一个真人大小的企鹅雕像,雕像脖子上滑稽地系着条英国国旗图案的围巾。
“欢迎来到大英帝国最南端的前哨站!”迎接他们的是副站长艾玛,一个红发扎成马尾的高个子女性,“茶会已经准备好了,但首先——消毒程序。”
消毒间里,所有人必须用特制刷子清洁靴子底部,然后踏过消毒水池。墙上贴着卡通示意图:一只生病的企鹅指着标语“别把外星细菌带进我家!”。
茶会在主楼的“维多利亚厅”举行——一个装饰着老式地图和女王肖像的舒适空间。长桌上摆满了司康饼、手指三明治、维多利亚蛋糕和各种果酱,中央是一个冒着热气的银质茶壶。
“正宗的英国早餐茶,”艾玛倒茶的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从伦敦空运来的。在南极,茶包比黄金还珍贵。”
周艳景咬了一口司康饼,惊讶于它的松软新鲜。“现烤的?”
“当然,”艾玛骄傲地说,“我们的厨师戈登以前在伦敦丽兹酒店工作。为了来南极,他放弃了三星米其林的机会。”
正说着,厨师本人出现了——一个光头、留着浓密胡须的苏格兰大汉,围裙上沾满了面粉。“听说来了美食评论家,”他的声音像低音炮,“尝尝我的特别创作——‘南极风暴’蛋糕。”
蛋糕外表普通,但切开后露出蓝白相间的内层,像极了南极冰山的颜色。味道更是惊人——海盐焦糖与香草的神奇组合,顶部装饰着可食用的银箔,象征冰雪。
“灵感来自我经历的第一次南极暴风雪,”戈登解释,“咸味代表海洋,甜味代表生存的希望,银色则是无尽的雪原。”
茶会进行到一半,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艾玛跳起来:“气象警报!所有人员立即返回主楼!”
几分钟后,哈利站的所有二十名成员都聚集在会议室。气象学家马克指着卫星图解释:“冰架出现异常活动,可能导致附近海域大范围浮冰。所有船只必须立即撤离,否则可能被困。”
“你们得马上回船,”艾玛对周艳景三人说,“我们安排雪地车送你们。”
匆忙告别中,戈登塞给周艳景一个纸盒:“路上吃的。记住,真正的美食不分纬度。”
回程的雪地车像过山车一样在冰原上飞驰。司机是个沉默的威尔士人,只在必要时简短提醒:“抓紧”、“低头”、“别吐在车上”。
纸盒里是六个精致的咸牛肉三明治和一小瓶威士忌。周艳景分给同伴,三人就在这颠簸的逃亡路上,享用着可能是世界上最南端的野餐。
“英国人,”施永报咬着三明治含糊地说,“世界末日也要保持优雅。”
回到“海洋探索者号”不久,船长就下令全速向北航行。站在甲板上,周艳景看到远处冰架正在崩解,巨大的冰块缓缓坠入海中,激起滔天浪花。这景象既恐怖又美丽,像地球正在重塑自己。
晚餐时,船上气氛凝重。原定的麦克默多站访问计划因冰情取消,他们必须直接前往罗斯冰架边缘的最后目的地。
“坏消息是看不到美国人的‘南极汉堡’了,”船长试图活跃气氛,“好消息是省下了晕船药。”
深夜,周艳景独自来到甲板。南极的“夜晚”只是光线稍暗的黄昏,冰山在微光中呈现出梦幻的蓝色。她想起长城站的饺子,哈利站的司康饼,想起那些在极端环境下依然坚持生活仪式感的人们。在这片白色荒漠中,每一口热茶,每一块蛋糕,都是对严酷环境的温柔反抗。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卫星信号短暂恢复,收到了主编的信息:“素材够震撼吗?读者等着看极地美食故事呢。”
周艳景望着远处正在崩塌的冰架,回复道:“不是美食故事,是生存史诗。每一口食物背后,都是人类对抗极限的壮歌。”
她合上手机,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明天将是南极之旅的最后一天,在罗斯冰架边缘的国际科考队联合站。据说那里有来自十几个国家的科学家,每个人都会带来自己国家的特色食物。在这世界的尽头,食物不仅是营养,更是家乡的味道,是记忆的载体,是文明的碎片。
甲板下方传来施永报和来津泽的争吵声——他们在争论英国茶和中国茶哪个更适合南极。周艳景微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到温暖的船舱。在这片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大陆上,一碗饺子、一杯茶、一块蛋糕,都是人类共同的微小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