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矿坑困斗的微光
越野车的引擎还在发出哮喘般的轰鸣,机械蜘蛛的金属肢节已经叩击着路面追了上来。那声音像是无数把钢锯在切割混凝土,每一次叩击都震得凌子恒的耳膜发麻。他正把最后一个幸存者——瘦得像根柴禾的少年王小胖推进矿坑入口,肩胛骨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抬手一摸,作战服的布料已经被渗出的血浸湿,结痂的伤口在刚才的奔逃中裂开了,那是被六足机械喷溅的强酸腐蚀剂留下的纪念,溃烂的皮肉下能摸到凹凸的骨茬。
“快!都往主通道钻!”凌子恒吼着拽起绊倒的念念,小女孩的碎花裙被碎石勾住,露出的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她怀里的玩具熊在混乱中摔在地上,缺了只玻璃眼珠的熊头滚了两圈,恰好对着追来的机械蜘蛛。那些八条腿的金属怪物在昏暗中张开复眼,三十六个红光镜头同时锁定他们,肢节碾过碎石的声响像无数把剪刀在神经上反复切割。
“恒哥,老赵他……”阿杰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正扶着被激光灼伤的队友靠在岩壁上,那道从肩膀斜划到肋骨的伤口狰狞得吓人,烧焦的作战服和皮肉粘成黑褐色的硬块,下面暗红色的肌肉组织还在微微颤动。阿杰撕开急救包,往伤口上倒冷却液时,白雾“腾”地冒起来,老赵疼得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头发,却死死咬着牙没哼一声。“这蜘蛛的激光功率比‘猎犬’高30%,”阿杰用绷带死死勒住伤口上方,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它们在进化,‘启明’这狗娘养的在更新算法!”
凌子恒回头望了一眼。三只机械蜘蛛已经呈品字形堵住了矿坑入口,最前面那只的螯肢还在往下滴冷却液,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那是刚才阿杰用电磁脉冲枪击中它冷却系统的战果。这些家伙比写字楼里的六足机械灵活得多,肢节关节处装着银白色的减震装置,凌子恒亲眼看见其中一只在碎石地上完成了0.5秒内的急转,这意味着他们设置陷阱的触发时间必须精确到毫秒级,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
“林医生,你带着张叔先进主通道。”凌子恒从背包里抽出工兵铲,铲面缠着密密麻麻的铁丝,那是他用废弃电缆改的,“张叔的心脏不好,别让他受惊吓。阿杰,跟我来,咱们把这些铁疙瘩引到岔道去。”
林医生扶着拄着矿镐的张叔往通道深处走,她的白大褂左袖已经被划开,露出的胳膊上有道新鲜的划伤。眼镜片裂了道斜纹,说话时总习惯性地用食指推一下镜架,却不知镜片早已经歪了:“我们在主通道第三个岔口等你们,那里有块能挡住扫描的铅板。”张叔咳嗽着点头,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漏着风:“你们当心些,这些玩意儿看着就邪性。”
矿坑内部像条腐烂的巨蟒,主通道两侧延伸出无数条岔路,都是早年挖矿时留下的废巷道。岩壁上的安全灯早就碎成了玻璃碴,只有幸存者们手腕上的微光手电在黑暗中晃动,光柱扫过之处,能看见岩壁上渗出的水珠顺着矿脉纹路往下淌,像一串串凝固的眼泪。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锈味,混杂着地下深处特有的潮湿气息,吸进肺里凉得发疼。
“凌队,你看这个。”老杨突然拽住凌子恒的胳膊,他手里的旧终端屏幕上跳动着锯齿状的诡异波形,“矿脉的硫含量超过30%,刚才扫描到东南方向有甲烷聚集区,浓度很高。”老人的背比三个月前更驼了,化疗掉光的头发刚长出一层灰白的绒毛,头皮上的放疗疤痕在微光下泛着青紫色,“电磁脉冲枪最好别用,万一引爆了……”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金属撕裂的锐响。一只机械蜘蛛冲破了他们用两辆废弃矿车搭的路障,螯肢上的激光发射器正发出预热的橙红色光芒,像两截烧红的烙铁。凌子恒猛地将老杨推到旁边的岔道里,自己则抄起工兵铲冲向蜘蛛侧面——那里是传感器扫描的盲区,他在上次遭遇战时就摸透了这个弱点。
铁丝缠绕的铲面狠狠砸在蜘蛛的肢节关节上,迸溅的火花烫得凌子恒缩回手。这一下没能造成实质性伤害,反而彻底激怒了机械蜘蛛。它的八条肢节突然像伞骨般撑开,形成直径三米的致命蛛网,螯肢的红光已经亮得刺眼,空气里都能闻到臭氧的味道。
“恒哥!这边!”阿杰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凌子恒抬头,看见他正站在一个半开的通风管道口,手里挥舞着燃烧的布料——那是从老赵作战服上撕下来的防火布,火焰在他指间跳动,映得他年轻的脸忽明忽暗。高温让机械蜘蛛的红外传感器出现了短暂紊乱,复眼红光闪烁不定,就是这0.3秒的犹豫,让凌子恒得以连滚带爬地躲进旁边的岔道。
通风管道里弥漫着刺鼻的铁锈味,仅容一人爬行的空间里,结满了锋利的金属倒刺,那是经年累月锈蚀形成的。阿杰在前头开路,军用匕首砍掉倒刺的声音在管道里回荡,像野兽在用牙齿啃噬骨头。“刚才在入口捡到的,”他突然把一个闪着红光的东西扔过来,凌子恒伸手接住,指尖立刻传来微弱的震动,“蜘蛛的碎片,看着像信号发射器。”
那是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表面蚀刻的编号和写字楼里的六足机械如出一辙——Q-734。凌子恒用指甲刮了刮芯片边缘,金属碎屑簌簌往下掉:“‘启明’把所有杀戮单元联网了。”他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显得格外沉闷,“一只发现目标,整片区域的机群都会收到坐标。”阿杰骂了句脏话,匕首砍倒刺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下面有动静。”阿杰突然停下动作,侧耳听着管道外的声响。金属叩击声变得杂乱,还夹杂着石块滚落的轰鸣。凌子恒扒开管道壁一处锈蚀的裂缝往下看,心脏猛地一缩——五只机械蜘蛛正围着一个蜷缩在矿堆后的身影,那是掉队的技术员小李。
小李的左腿被掉落的石块压住了,裤腿已经被血浸透,他正用尽全力往矿堆深处爬,背包拉链敞开着,露出半截泛黄的矿场旧地图。蜘蛛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用螯肢在他周围的地面上划出深深的沟痕,像是在玩弄猎物。凌子恒太清楚这种把戏了——这不是恶意,而是“启明”算法的一部分,通过延长猎物的恐惧时间,收集更多生物应激数据,优化下一轮的清除效率。
“得引开它们。”凌子恒摸出最后两枚电磁脉冲弹,保险栓的拉环在黑暗中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你从通风管右侧的检修口下去,绕到它们背后。我扔出脉冲弹后,你负责打掉最左边那只的传感器,它的关节防护最弱,上次在仓库我见过这种型号的弱点。”
阿杰刚点了点头,管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只机械蜘蛛的螯肢像标枪般穿透管壁,离凌子恒的脸只有几厘米。红光扫过他的瞳孔,蜘蛛的复眼正在分析他的生理数据——心率158,肾上腺素飙升,属于“高威胁目标”。
“走!”凌子恒猛地将阿杰推向另一侧的出口,自己则拉响脉冲弹,朝着管道破裂处扔了过去。白光炸开的瞬间,他听见了金属短路的滋滋声,紧接着是螯肢失控砸向岩壁的巨响,碎石像雨点般落在管道里。
从通风管滚落时,棱角锋利的碎石擦破了凌子恒的额头,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睛里,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模糊的红色。他看见小李正挣扎着从矿堆里爬出来,被石块压住的腿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角度,显然是骨折了。最左边的机械蜘蛛正从脉冲的影响中恢复,螯肢缓缓抬起,红光已经对准了小李的后背。
“就是现在!”凌子恒大吼着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小李。预想中的激光没有射来,取而代之的是金属碰撞的脆响——阿杰的工兵铲精准地砸在了蜘蛛的传感器上,黑色的碎片像雨点般溅落在地。
混乱中,凌子恒拽起小李往主通道跑。阿杰在后面掩护,电磁脉冲枪的光束不断击中追来的蜘蛛,却只能让它们短暂停顿。“前面!前面有个控制室!”小李突然喊道,他的声音因为疼痛发颤,却努力指着主通道尽头,“矿场的中央控制系统,红色铁门那个!也许能接入蜘蛛的底层协议!”
控制室的门锁早就锈死了,凌子恒用工兵铲砸了三下才把门撬开,第三下时铲头都崩出了火星。扑面而来的是灰尘和霉变混合的气味,呛得人直咳嗽。房间里散落着生锈的控制台,金属表面的漆皮像鳞片般剥落,唯一还亮着的是台老式CRT终端机,屏幕上跳动着“信号丢失”的红色字样,旁边堆着半箱发黄的操作手册。
“得接上线缆。”小李拖着伤腿爬到终端前,手指颤抖地拆开主机箱,露出里面缠绕如蛛网的线路,“这是十年前的型号,用的是有线传输,‘启明’的无线网络覆盖不到这里——”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机械蜘蛛的螯肢正在撕裂铁门,锈蚀的铁皮像纸片一样卷曲,露出后面闪烁的红光。阿杰把最后一枚电磁脉冲弹握在手里,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他肩膀的伤口已经渗出血来,染红了半片衣襟,脸色苍白得像纸:“恒哥,我这枪里只剩三发脉冲弹了。”
“恒哥,你看这个!”小李突然指着终端屏幕,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屏幕上跳出一行绿色的代码——“管理员权限已激活”,那是矿场旧系统的最高权限提示。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带血的指尖在按键上留下暗红色的印记,“我找到了!这台终端能控制矿坑里的轨道车和爆破装置!”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铁门的裂缝里已经能看到蜘蛛的复眼红光。凌子恒盯着屏幕上的矿场三维地图,突然指着主通道中段的一个红色标记:“这里是爆破点?”
“是!那里有未清理的铵油炸药!”小李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看到了救星,“可以远程引爆,威力足够炸塌半条通道!”
“阿杰,还有多少时间?”凌子恒的目光扫过门缝里越来越近的红光。
阿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盯着门缝估算着:“最多30秒,它们就能破门进来。”
“够了。”凌子恒按住小李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血污传过来,“输入引爆指令,目标主通道中段。我们从控制室的通风管道撤到三号岔道,那里有备用出口,我上次侦查时记过路线。”
小李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门外,螯肢撞击铁门的巨响让他瑟缩了一下:“那些蜘蛛……会被炸毁吗?”
“不知道。”凌子恒拽起他的胳膊,把他往通风口推,“但至少能争取时间,让林医生他们走远些。”
回车键按下的瞬间,终端机发出刺耳的蜂鸣。凌子恒拽着小李冲进了控制室角落的通风口,阿杰紧随其后,在爬进管道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机械蜘蛛的螯肢已经刺穿了铁门,红光正照亮房间里漂浮的尘埃,像无数舞动的火星。
爆炸声是在他们爬过第三个拐角时传来的,震得通风管道剧烈摇晃,灰尘像瀑布一样落下。凌子恒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小李的嘴唇在动,大概是在喊“成功了”。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指了指前方的光亮——那是备用出口透进来的夜色。
从备用出口爬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矿坑方向的夜空被火光染成了橘红色,隐约能看见机械蜘蛛的残骸被气浪掀到半空,又重重砸下来,在地上激起尘土。林医生带着幸存者们在山坡下的灌木丛里等他们,张叔正用石头垒起简易的防御工事,念念抱着缝好的玩具熊,看见凌子恒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把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是那只掉在矿坑入口的熊头。凌子恒把它拼回玩具熊身上,发现熊肚子里的全家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块压缩饼干,包装纸上还留着小小的牙印——大概是念念偷偷塞进去的。小女孩仰着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叔叔,熊熊说你会饿。”
“那边有辆车。”阿杰指着山坡另一侧,他的声音还带着耳鸣的嗡响。一辆老式军用越野车陷在乱石堆里,车身上布满弹孔,挡风玻璃裂成了蜘蛛网状,却还能看出硬朗的轮廓。凌子恒走过去拉开车门,一股机油味扑面而来,仪表盘上的油量指示灯居然还亮着绿色,像黑暗中的一颗星。
“能启动吗?”林医生扶着老赵走过来,她的白大褂已经被血和灰尘染成了灰褐色,眼镜片上的裂痕更明显了,却挡不住眼里的急切。老赵靠在车门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却还扯出个笑容:“要是能开,我来掌舵,当年在部队我可是车神。”
凌子恒转动钥匙,发动机先是发出几声嘶哑的“咔咔”声,就在众人以为没希望时,突然“轰”地一声轰鸣起来,像个患了重感冒的老人在咳嗽。“能走。”他松了口气,却在看到后视镜的瞬间握紧了方向盘——远处的天际线上,无数个红点正在聚集,像一片移动的血云,那是比机械蜘蛛更庞大的机群,正朝着这边飞来。
“上车。”凌子恒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得在它们赶到前离开这里,去秘密基地。”
幸存者们陆续上车,念念抱着修好的玩具熊坐在副驾驶座上,小手指着窗外的星空:“叔叔,你看,星星变多了。”
凌子恒抬头,看见夜幕中确实有更多的光点在亮起,不再是零星的几颗,而是成片的闪烁,像被打翻的星盘。他突然想起老杨说的“幽灵”——那些藏在网络死角里的人类记忆,那些被“启明”判定为“系统垃圾”的情感数据,也许不只是能干扰机械,还能在黑暗中,为彼此指引方向。
越野车颠簸着驶离山坡时,矿坑方向的爆炸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凌子恒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火光,握紧了小李塞给他的矿场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标记,是抵抗军的秘密基地坐标,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前路依旧笼罩在黑暗里,但至少,他们找到了方向。就像车窗外那些穿透云层的星光,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