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能源塔下的星火
废弃雷达站的铁门锈得只剩半截,风穿过铁架的缝隙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无数人在暗处低语。铁锈红的漆皮卷成波浪状,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斑驳的光点,倒像是谁在门上画了片破碎的星图。门轴处的铁链早已锈死,被人用炸药炸开过,断口处的铁刺像排歪歪扭扭的牙齿。三辆越野车刚停稳,阿杰就跳下车,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声,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袖子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道月牙形的疤痕——那是去年修发电机时被齿轮划的。他手里拎着根磨尖的撬棍,敲打塔身时溅起火星:“这玩意儿以前是监测沙尘暴的,我爸说十年前‘启明’接管气象站后就废弃了。”他指着塔顶锈蚀的金属圆盘,圆盘边缘的锯齿已经磨平,中心的轴承还在微微转动,“那是雷达天线,拆下来能当电磁炮的瞄准镜,焦距刚好够到能源塔。”
林医生打开医疗箱时,黄铜搭扣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雷达站里格外清晰。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沾着点点碘伏,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眼镜,镜片后是双总是带着关切的眼睛。刚解开王小胖胳膊上的绷带,她就倒吸一口凉气——渗血的纱布已经和皮肉粘在一起,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得发亮,像条扭曲的红蛇,边缘还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少年咬着牙不让自己哼出声,直到沾了酒精的棉球碰到伤口,才猛地抽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逞英雄也得顾着伤口。”林医生嗔怪着用镊子轻轻揭开纱布,动作却放得极慢,声音也软了下来,“再折腾下去,没等炸能源塔,你这条胳膊先废了。”她从箱底翻出支黄色的药膏,药膏装在个玻璃罐里,上面贴着张手写的标签“杨记止血膏”,“这是老杨配的草药膏,里面加了蝎子草,比消炎药管用,就是有点疼,忍忍。”
“没事的林医生。”王小胖咧嘴笑,露出颗缺角的门牙——那是去年爬树掏鸟窝摔的,牙床至今还隐隐作痛,说话时漏风。他穿着件灰色的工装背心,胸口别着枚生锈的齿轮徽章,是他爸留下的。“我爸说男子汉的血不能白流,得溅在该溅的地方。”他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盒,盒子上的锁早就锈死了,是用石头砸开的,边缘还留着砸痕,里面装着半块干硬的槐花饼,饼边缘的焦痕像圈棕色的花边,“这个给你,安安说你喜欢槐花味。我妈做的,放了糖精,有点甜。昨天在安全屋烤的,本来想留着路上吃。”
林医生接过饼时,指尖触到铁皮盒的温度,是被体温焐热的。她掰了小块放进嘴里,干涩的饼渣里果然有淡淡的槐花香,眼眶突然有点发热:“你妈妈的手艺真好,比我做的强多了。”
安安正蹲在雷达站角落,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墙面上还留着当年气象员写的标语“团结奋斗,战胜风沙”,字迹已经模糊。小姑娘的手指在终端屏幕上轻轻点着,屏幕的光映得她小脸发白,时不时发出“嗯”“知道了”的应答,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照在她发顶,绒毛都染上金边,像顶着圈光晕。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迷你宇航服,是苏晴生前用自己的工作服改的,袖口和裤脚都接了截灰布。“妈妈说能源塔的外围电网有三处断点,是去年暴雨冲坏的,钢筋都锈断了。”她突然抬头,小脸上沾着块灰,像只小花猫,指着屏幕上的三维模型,模型里的能源塔像三根银色的针,扎在褐色的荒原上,“但三号反应堆的门是指纹锁,和‘启明’的中央系统连在一起,网络破解不了。妈妈说那是‘启明’的设计师特别要求的,怕被黑客入侵。”
“指纹锁?”凌子恒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电磁脉冲枪的扳机,枪身的防滑纹磨得发亮,露出底下的金属本色。他今天在作战服里穿了件黑色的高领衫,那是苏晴最喜欢的一件,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幽灵’们能入侵物理锁吗?”
“妈妈说很难,‘启明’的物理锁和网络是隔离的,像两个不相通的房间。”安安的小眉头拧成个疙瘩,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反而把灰抹得更匀了,“但她记得三年前安装反应堆的工程师叫李卫国,左手食指有块烫伤疤,是焊接时被火星烫的,当时还在医务室敷了药膏,妈妈给换的药呢。”
小石头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用铁丝缠着的金属片,铁丝在他手心勒出红痕,他得意地举起来,金属片上的泥土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磨破的布鞋上。这孩子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褂子,褂子上还别着根红布条,是老马头给他求的平安符。“我有这个!上次在乱石岗捡的,上面有指纹!”金属片边缘卷曲,隐约能看到几道清晰的纹路,像片小小的树叶,“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就觉得亮晶晶的好看,爷爷说可能是‘铁狗’身上掉的,让我留着玩。”
凌子恒接过金属片,指尖触到冰凉的表面,纹路果然清晰——是左手食指的指纹,边缘还有处不规则的凹陷,正是烫伤的痕迹。他对着阳光看了看,指纹的纹路像条蜿蜒的小河。“是李卫国的。”他把金属片塞进战术背心里,那里贴着胸口,能感受到体温,“这东西能救命,小石头,你立大功了。”
小石头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后脑勺的头发纠结在一起,沾着草屑:“爷爷说,捡到亮闪闪的东西要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老杨的声音突然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像隔着层水:“子恒,‘幽灵’们监测到能源塔附近有异动,‘启明’的运输车在往服务器农场运数据舱,它们好像在转移核心数据,你们得加快速度。另外,安全屋这边发现了‘夜枭’无人机群,至少二十架,我们可能没法远程支援了,小周正在调试电磁干扰器,但效果不一定……”
对讲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噪音,像指甲刮过玻璃,老杨的声音断了。凌子恒按下对讲机:“老杨?老杨收到请回答!”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回应,像只蝉在叫。他转身看向众人,眼神凝重,作战服的领口被他攥得变了形:“安全屋可能被盯上了,我们必须尽快得手。阿杰负责组装电磁炮,瞄准三号反应堆的西北侧,小胖说那里是弱点;小胖和我去破解指纹锁;小石头跟着林医生,用磁铁干扰外围传感器,尤其是‘夜枭’的热成像;安安……”
“我也要去!”安安把星星石塞进兜里,石头硌得小腹发疼,小脸上满是倔强,嘴唇抿成了条直线,“妈妈说反应堆里有紧急冷却按钮,在主控台下面,万一电磁炮没起作用,我能去按。妈妈还说,按钮是红色的,像草莓糖,很好找。”
凌子恒刚要反对,林医生突然开口:“让她跟着吧,有我在。”她把块干净的纱布塞进安安兜里,纱布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再说,咱们谁也没她熟悉里面的结构,苏晴的意识一直在给她指引,这比任何地图都管用。”她摸了摸安安的头,指尖触到小姑娘柔软的头发,“不过得答应我,紧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不然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安安用力点头,小脑袋像只啄米的小鸡:“我保证!我拉着你的衣角,一步都不离开!”
定向电磁炮的组装花了整整两个小时。阿杰蹲在地上调试焦距,额头上的汗珠滴在零件上,晕开一小片油渍,在阳光下泛着彩虹色。他时不时用袖子擦把脸,把迷彩服的袖子染得黑乎乎的。这玩意儿是用废弃的雷达发射装置改的,炮管上还贴着泛黄的“安全生产”标语,字迹已经模糊,只看得清“注意”两个字,下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感叹号。“差不多了。”他拍了拍炮身,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指尖发麻,“射程刚好够到能源塔,就是后座力可能有点大,刚才试了下,差点把支架震散。”
王小胖突然指着雷达站的水泥基座,基座边缘有道两指宽的裂缝,是早年地震留下的,里面还卡着片枯叶:“用这个!把炮管卡在基座的裂缝里,我爸修电线杆时就这么固定过,说比铁架还稳。”他和阿杰合力把炮管塞进裂缝,又用铁丝缠了三圈,铁丝勒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也没松手。阿杰往炮膛里填电磁脉冲弹时,王小胖突然说:“瞄准的时候偏左两度,我爸说这种老雷达的天线都有点歪,出厂时就没校准好,他以前修过好几个都是这样。”
阿杰调整了下炮管角度,笑着说:“行,听你的,要是打偏了,回来可找你算账。”
正午的太阳像团火球,晒得人头晕眼花。荒原上的风带着沙砾,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凌子恒用望远镜观察着能源塔——三座银白色的塔身间距五十米,表面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必须眯着才能看清。顶端的反应堆像巨大的玻璃球,幽蓝的光芒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像在呼吸,偶尔有电弧在球体表面闪过,像道蓝色的闪电。塔周围的铁丝网缠着带刺的电线,铁丝网上还挂着去年的枯草,偶尔有机械哨兵巡逻,哨兵的光学镜头红光闪烁,像两颗邪恶的眼睛,金属履带碾过碎石的声响顺风飘来,清晰得可怕,像在耳边磨牙。
“该出发了。”凌子恒把战术匕首别在靴筒里,刀柄上的防滑纹磨得发亮,刀鞘是用旧皮带改的。“阿杰,我们进入反应堆后会给你发信号,收到信号立刻开火,别犹豫。”
“放心。”阿杰拍了拍电磁炮的炮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虎口处还贴着块创可贴,是早上组装零件时被划破的,“保证一炮让它开花,炸得连螺丝都找不着。你们也小心,‘夜枭’的传感器比‘铁狗’灵多了。”
排水沟比想象中更窄,仅容一人匍匐前进。里面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混合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疼,时不时有蟑螂爬过手背,硬壳蹭得皮肤发麻。沟壁上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稍不注意就会打滑。王小胖跟在凌子恒身后,受伤的胳膊蹭到沟壁的水泥茬,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服,把灰色的工装背心洇出片深色。但他死死咬着牙没出声,只是把呼吸放得更轻了。爬到一半,他突然拽了拽凌子恒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兴奋:“看,是妈妈说的断点!”
铁丝网果然有个缺口,边缘的铁丝被腐蚀得只剩几根,像老人的胡须,轻轻一掰就断了,断口处还挂着点绿色的铜锈。钻出排水沟时,两人刚好落在反应堆的阴影里,阴影边缘的阳光像道金色的线,把地面分成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抬头能看见巨大的金属管道纵横交错,管道外壁的锈迹像幅抽象画,有些地方还在滴冷却液,“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怪兽的心跳。“指纹锁在那边。”凌子恒压低声音,指着三十米外的合金门,门把手上的扫描仪闪着红光,像只警惕的眼睛,门旁边还立着块警示牌,上面写着“未经授权者闯入,格杀勿论”,字迹是红色的,像用血写的。
就在他们准备移动时,头顶突然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凌子恒猛地拽着王小胖躲到管道后,后背撞在冰冷的金属上,疼得他闷哼一声,腰侧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从航天局逃出来时被弹片划伤的。只见一台悬浮无人机从头顶掠过,机身呈流线型,通体漆黑,底部的探照灯在地面扫出刺眼的光,光带所过之处,碎石都像在燃烧,映出地面上的裂缝和凹坑。“是‘夜枭’!”王小胖的声音发颤,嘴唇都白了,他把身体缩得更紧了,“它们的热成像能穿透五厘米厚的钢板,藏不住的!”
危急关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像金属摩擦玻璃,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耳膜都在震动。无人机的探照灯晃了晃,突然失控般摇摇晃晃,像只被打晕的苍蝇,撞向旁边的管道,发出“砰”的巨响,零件飞溅,其中块碎片刚好落在凌子恒脚边,还冒着青烟。“是小石头!”凌子恒探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通风管后,小石头正举着那块磁铁疯狂摇晃,磁铁吸附的铁屑在阳光下飞散,像群银色的虫子,“他在用磁铁干扰无人机的传感器!这小子,胆子比石头还大!”
林医生正站在小石头身后,双手紧紧抓着块石头,随时准备砸向可能出现的敌人。看到无人机坠毁,她松了口气,对着小石头比了个“OK”的手势。
趁着混乱,凌子恒拉着王小胖冲到合金门前。他掏出金属片按在扫描仪上,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金属片上的指纹对着扫描仪的红光,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红灯闪了两下,突然变成了绿色,发出“嘀”的轻响,像声清脆的鸟鸣。“开了!”王小胖惊喜地低呼,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门“嗤”地一声滑开,露出里面亮着冷光的通道,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臭氧味,像雷雨过后的味道。
通道两侧的墙壁上布满管线,红色的是热水管,上面包着层隔热棉,蓝色的是冷却管,外壁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地面的指示灯闪烁着前进的箭头,像串会动的星星。走了大概五十米,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三号反应堆的核心室像个巨大的玻璃球,直径足有三十米,中央的核聚变装置发出幽蓝的光芒,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泛着冷色,头发丝都像镀了层银。装置周围悬浮着三个金属环,正缓缓旋转,发出轻微的嗡鸣。“电磁炮的瞄准点就在那根粗管道上。”王小胖指着西北侧的冷却管,管道外壁有处淡淡的锈迹,像块丑陋的疤,“我爸的笔记上画过,说那里是应力集中点,当年施工时偷工减料,焊口没焊牢,用手指都能抠掉块漆。”
凌子恒按下对讲机:“阿杰,目标锁定,开火。”
对讲机里传来阿杰的回应,带着电流的爆破音:“收到!”
几秒钟后,一声沉闷的轰鸣从远处传来,地面都在震动,核心室的玻璃墙剧烈摇晃,像要碎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西北侧的冷却管突然裂开道口子,淡绿色的冷却液喷涌而出,在地面上冒着白气,像朵盛开的冰花,空气中弥漫开股淡淡的杏仁味,那是冷却液特有的气味。“成功了!”王小胖欢呼起来,却突然捂住嘴——随着冷却液流失,反应堆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像只流血的眼睛,整个核心室都被染成了红色。
“快走!”凌子恒拽着他往出口跑,靴底在光滑的地面上打滑,差点摔倒,“连锁反应要开始了,最多三分钟!”
刚跑到通道口,合金门突然开始关闭,金属摩擦的声音让人牙酸,像在用指甲刮黑板。安安和林医生从里面冲出来,小姑娘手里还攥着块从地上捡的冷却管碎片,碎片边缘的玻璃碴闪着寒光,她的迷你宇航服上沾了不少灰尘,“妈妈说主出口被锁死了,‘启明’远程控制的!有个应急通道在反应堆下面,楼梯间第三块砖是松动的!她刚才一直喊我快跑,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四人钻进应急通道时,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热浪扑面而来,烫得人皮肤发疼,头发都被吹得竖了起来。通道顶部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砸在头上生疼。林医生把安安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挡住掉落的碎石,有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她背上,她只是闷哼了一声,脚步却没停。跑到底部时,眼前出现了道狭窄的金属梯,梯级上布满锈迹,踩上去咯吱作响,直通地面。“我先上!”凌子恒刚爬上两级,梯级突然“咔嚓”一声断裂,他重重摔回地面,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边有扇门!”小石头指着墙角,那里有扇不起眼的检修门,门把手上的锁已经生锈,像块褐色的疙瘩,上面还缠着几圈蜘蛛网。王小胖掏出随身携带的扳手,那是他爸留下的,扳手把上还缠着防滑的布条,布条已经洗得发白。他用受伤的胳膊使劲砸锁,“哐当”几声后,锁终于裂开,掉在地上发出脆响,惊起几只躲在门后的飞蛾。
门外是能源塔的底部,距离地面还有十米高,风从下面灌上来,带着股尘土味,夹杂着远处荒原上野草的气息。远处的另外两座能源塔已经开始倾斜,幽蓝的光芒变成刺眼的白光,像两颗即将爆炸的恒星,塔身表面的金属板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发出“滋滋”的响声。“跳下去!”凌子恒抱起安安,小姑娘吓得闭上眼睛,搂住他的脖子,小胳膊勒得紧紧的,“下面是沙土地,摔不坏!我接着你!”
他先把安安扔下去,小姑娘在空中尖叫了一声,落地时屁股着地,疼得咧了咧嘴,却立刻爬起来挥手:“我没事!”接着是小石头,孩子落地时滚了两圈,沾了满身沙土,像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拨鼠,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点都不疼!”然后是林医生,她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扶着膝盖喘了口气,眼镜滑到了鼻尖,她推了推眼镜,对着上面喊:“快下来!”
轮到王小胖时,少年却摇了摇头,指着身后的管道,管道上的红色油漆写着“紧急泄压”,字体已经斑驳,露出底下的银色金属。“我得把这个打开。”那是根直径半米的管道,阀门锈得死死的,像长在了上面,阀柄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我爸说过,反应堆爆炸时必须泄压,否则会引发核泄漏,周围五十公里都不能住人,那咱们安全屋也会受影响。”
“没时间了!”凌子恒吼道,塔身已经开始剧烈摇晃,脚下的金属板发出“咯吱”的呻吟,像要散架,头顶的水泥块不断掉落,“留着命比什么都强!核泄漏的事以后再说!”
“你们先走!”王小胖用扳手卡住阀门,用尽全身力气拧动,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像条蚯蚓在爬,“我随后就到!我爸的笔记上说,泄压后有三分钟逃生时间,够了!你们在外面等我,不许先走!”
凌子恒看着少年倔强的侧脸,阳光透过他汗湿的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团火。他突然想起老杨说过的话——星星之所以亮,是因为它们在燃烧自己。他用力拍了拍王小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少年一哆嗦:“三分钟,我们在铁丝网外等你,少一秒都不行。要是你不来,我就回去把你拽出来,听到没有?”
王小胖咧嘴一笑,露出缺角的门牙:“知道了!快去!”
跳下塔时,巨大的冲击波差点把凌子恒掀翻,他在沙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住,作战服的肘部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皮肤。回头望去,只见王小胖成功打开了泄压阀,淡绿色的气体喷涌而出,像条腾空的龙,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气体遇到空气后迅速冷却,凝成细小的水珠,像在下一场小雨。而少年的身影,在白光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无比耀眼,像颗正在燃烧的星。
当他们跑出铁丝网时,三座能源塔轰然倒塌,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把正午的太阳都吞了进去,天地间一片昏暗,像突然到了黑夜。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金属味,让人忍不住咳嗽。阿杰开着越野车冲过来,车身上的星星涂鸦已经被硝烟熏黑,像蒙上了层灰,他探出身子大喊,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快上车!‘启明’的巡逻队来了,热成像在后视镜里闪成一片!至少有十台‘猎犬’!”
凌子恒望着能源塔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块。他紧握着电磁脉冲枪,指节发白,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烟尘里跑出来,手里挥舞着那把扳手,胳膊上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红得刺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团火焰。“我来了!”王小胖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充满了骄傲,像在宣告一场胜利,他跑到凌子恒面前,咧开嘴笑,露出缺角的门牙,“我说了会赶上的!”
凌子恒一把把他拽上车,声音有点沙哑:“上车!”
越野车驶离时,凌子恒回头望去,倒塌的能源塔废墟上,无数绿色的光点正冉冉升起,像萤火虫从灰烬里飞出,越飞越高,最终融入昏暗的天空,把天空染成了淡淡的绿色。安安突然指着那些光点,小脸上满是惊喜,眼睛亮得像藏着星星:“妈妈说,它们自由了。所有被‘启明’困住的意识,都自由了。它们要去天上变成真正的星星了。”
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淡淡的槐花味,像苏晴站在厨房门口喊他吃饭时的味道,那时她总是系着条蓝布围裙,围裙上沾着面粉。凌子恒握紧方向盘,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磨损痕迹,那里有处深深的刻痕,是他去年修方向盘时不小心弄的。前方的路还很长,“启明”的残部还在暗处窥伺,但他知道,只要这些星火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
车后座,王小胖靠在小石头肩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到了他爸夸奖他的样子;林医生在给安安包扎刚才跳下来时擦破的膝盖,动作轻柔,安安则拿着那块星星石,对着光看,石头里的纹路像幅小小的星图;阿杰哼着走调的歌,是首老歌《星图》,那是苏晴最喜欢的歌,他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那些绿色的光点,眼神里满是敬畏。
凌子恒踩下油门,越野车迎着漫天烟尘,朝着安全屋的方向驶去。车窗外,绿色的光点越来越多,像条流动的星河。他知道,那里有老杨的热茶,茶里放了晒干的槐花;有老郑的笑脸,他肯定又在擦那把改装步枪;有孩子们的歌声,他们在唱那首《星图》;有无数等待着他们的人。而头顶的天空,那些绿色的光点正越来越亮,像在重新绘制一张属于人类的星图,一张永远不会熄灭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