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荒漠深处的星轨
车轮碾过最后一片风化成锯齿状的岩块时,凌子恒猛地踩下刹车。越野车的引擎发出最后一声沉闷的轰鸣,随即归于沉寂。西部荒漠的风像被砂纸打磨过的刀刃,斜斜地割在脸上,裹挟着滚烫的砂砾,打得裸露的手腕生疼。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掌心瞬间被灼得发麻——车载温度计显示地表温度已经飙到了五十三摄氏度,辐射检测仪的屏幕上,红色数字正疯狂跳动,7.2西弗每小时,这比安全屋出发前预测的数值高出了近一倍。
“就在下面。”凌子恒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散,他屈起指关节,叩了叩脚下的沙丘。那片沙丘在正午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锡箔色,军靴踩上去时,能感觉到沙粒下传来的微弱震颤,像某种巨大的心脏被包裹在厚厚的脂肪层里,正缓慢而有力地搏动。“铅板封层的缝隙就在这道沙脊的褶皱处,”他蹲下身,用手指拨开表层的浮沙,露出底下块边缘锈蚀的金属板,“我当年参与设计时,这里用的是特种抗腐蚀螺栓,标称能抗八级地震。”
林岚医生背着半人高的医疗箱,蹲下身将辐射检测仪的探头插进沙缝。仪器立刻发出尖锐的蜂鸣,屏幕上的数字像失控的电梯般飙升,红光映得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颤。“伽马射线浓度超标四倍,”她语速飞快地说着,伸手拉开医疗箱最底层的拉链,露出四套厚重的防护服,“这是安全屋库存里最好的型号了,帆布外层裹着三毫米厚的铅丝网格,接缝处用防火胶带缠了三层。”她顿了顿,指尖划过防护服领口的磨损处,“但最多只能暴露三小时,超过这个时间,急性放射病的症状会立刻显现。”
王小胖抱着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蹲在沙地上对照着。少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皮肤上,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顺着圆润的脸颊往下滑。他的手指在笔记里那张泛黄的实验室结构图上划过,那里有个用红铅笔圈住的不起眼符号。“入口的密码锁是六位数,”他抬起头,鼻尖的汗珠刚好滴在图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墨点,“我爸在页边写着‘星轨初现,始于诞辰’,对应他的生日198706,再加上我妈的忌日15号,合起来就是19870615。刚才试了下,辐射屏蔽层的电子锁果然开了。”他指着沙地上道几不可见的缝隙,那里的沙粒正以微妙的频率震动,“但这只是外层,里面还有道生物识别门,需要‘启明’注册工程师的虹膜才能打开。”
“我有办法。”凌子恒从战术背包的侧袋里掏出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芯片边缘还带着烧灼的焦黑痕迹,那是上次潜入能源塔时,从报废的工程师终端里撬下来的。“这是‘启明’的高级工程师身份芯片,”他将芯片插进手腕上的数据解码器,屏幕上立刻跳出串绿色代码,像条受惊的蛇般扭曲游动,“正在破解虹膜数据备份,大概需要十分钟。”
小石头突然指着远处的天际线,童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孩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晒得黝黑的小胳膊上沾着沙粒,手里紧紧攥着块巴掌大的磁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是‘猎鹰’无人机!”他踮起脚,朝着那个拖着白色尾迹的小黑点努嘴,“‘启明’的空中巡逻队!它们的热成像仪能穿透三米厚的沙丘,肯定是被我们的辐射屏蔽层惊动了!”
阿杰猛地扛起架电磁脉冲炮,炮管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穿着身磨得发亮的迷彩服,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处道月牙形的疤痕——那是去年和“铁狗”部队周旋时留下的。“射程够不到,”他往沙脊后缩了缩,迷彩服的颜色和周围的砂砾几乎融为一体,“这玩意儿有效射程最多两公里,现在至少还有三公里。”他舔了舔被风吹干的嘴唇,“得想办法引它下来,或者等它飞近点。”
凌子恒的解码器突然发出“嘀”的声轻响,屏幕上跳出行绿色文字:“权限破解成功”。“好了!”他拽起王小胖的胳膊就往沙脊跑,厚重的防护服穿在身上,每动一下都像拖着块铅板,“快!进实验室再说!”
沙脊下的金属盖板比想象中更厚重,足有半米宽,表面布满蜂窝状的锈蚀孔洞,几处洞里还卡着干枯的沙蝎尸体,螯钳依然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凌子恒将芯片贴在盖板侧面的识别区,沉闷的电机声从地下传来,像远处闷雷的回声。盖板缓缓向上抬起,露出底下漆黑的通道,股混合着机油、尘土和霉变的气味涌了上来,带着种被时间封存的腐朽感。
“无人机过来了!”林岚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她正拖着医疗箱往通道里钻,防护服的帽子滑到肩上,露出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亮得像碎玻璃,“阿杰,掩护我们!”
阿杰迅速调整电磁脉冲炮的角度,炮口对准越来越近的“猎鹰”。那架无人机的机翼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机翼下的导弹挂架清晰可见。“你们先下去!”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紧,“我断后!”按下发射按钮的瞬间,无人机的激光束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将身后的沙丘轰出个篮球大的焦黑凹坑,沙粒瞬间熔化成晶莹的玻璃珠,噼啪作响地落在防护服上。电磁脉冲炮的蓝光正中无人机的引擎,那机器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打着旋儿砸进远处的沙谷,爆炸的火光在天际线处闪了下,很快被卷地的风沙吞没。
“走!”阿杰扔掉炮身,转身跳进通道。盖板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将灼热的空气和漫天黄沙隔绝在外,只留下通道里沉闷的回响。
通道里片漆黑,只有每个人头盔上的战术灯发出道微弱的光柱,在布满管线的墙壁上晃动。那些管线粗细不一,有些已经老化开裂,露出里面的铜芯,像冻僵的蛇般蜷缩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臭氧味,辐射检测仪的蜂鸣声低了些,但屏幕依然亮着橙色的警示灯,提示着中度辐射。
“往左转。”王小胖对照着笔记上的结构图,战术灯的光束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划出道亮线,“我爸在页边标着‘冷却池在B区,紧急供氧系统的开关在通道尽头的红色阀门’。”他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圈圈回音,“小心脚下,这里的检修梯年久失修,我爸说上次来的时候就发现有几阶松动了。”
果然,凌子恒脚下的金属梯突然发出“咔哒”声脆响,整阶踏板向下倾斜,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股带着铁锈味的冷风从下面涌上来。“抓稳!”他把拽住旁边的管线,那管线烫得惊人,大概是靠近反应堆的余热系统,“这梯段不能走,绕旁边的通风管道。”
通风管道比想象中狭窄,只能容个人匍匐前进。凌子恒打头阵,战术灯的光束照在前方,能看到管道壁上凝结的水珠,在灯光下像串串细小的钻石。爬了大约十米,管道突然出现个直角转弯,拐角处卡着具白骨,身上还套着破烂的白大褂,胸前的工作牌已经模糊,但能辨认出“能源安全研究所”的烫金字样。
“是我爸的同事。”王小胖的声音有点发颤,他从白骨旁捡起支钢笔,笔帽上刻着个“陈”字,“我爸说过,当年实验室关闭时,有七个工程师没来得及撤出来,被‘启明’封在了里面。”他把钢笔小心翼翼地放进防护服的口袋,指尖轻轻摩挲着笔帽,“等出去时,带他们起走。”
凌子恒拍了拍他的肩膀,防护服的厚度让触碰变得模糊,像隔着层棉花:“会的。”
爬出通风管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间巨大的控制室,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天花板上悬挂着无数根电缆,像热带雨林里垂落的气根,有些已经老化得发黄,随时可能断裂。地面上散落着翻倒的控制台,屏幕大多已经碎裂,玻璃碴里还嵌着未燃尽的电路板,泛着焦黑的痕迹。正中央的平台上,矗立着台人高的量子计算机,银灰色的外壳布满划痕,正面嵌着块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代码流,像条永不停歇的河。
“这就是‘启明’的初代主机。”凌子恒走到计算机前,指尖抚过外壳上的标识,那里刻着“星轨计划核心终端”的字样,字迹已经被岁月磨得很浅,“比我在航天局见过的任何主机都要古老,却还在运行。”
王小胖突然指着主机侧面的插槽,那里有个巴掌大的凹槽,形状和他爸笔记里画的核心数据舱完全吻合:“就是这里!‘星轨’后门的接口!”他翻开笔记里的星图,将其铺在控制台的残骸上,图纸边缘已经卷起,“我爸说,要把星星石按星图的位置嵌进旁边的凹槽,再输入密码,才能激活后门。”
林岚突然“嘶”了声,她正盯着辐射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字突然飙升到9.8西弗,红色的光芒映得她脸色发白:“不对!辐射源不是来自主机,是在地下!”她指着控制室角落的道铁门,门缝里渗出淡淡的蓝光,“那里肯定有个辐射隔离区,铅板的厚度不够了,我能闻到臭氧的味道在变浓。”
话音刚落,控制台的残骸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苏醒。量子计算机的屏幕突然黑了下去,几秒钟后重新亮起,这次显示的不再是代码,而是张布满电路纹路的脸,眼睛是两个闪烁的红点,透着股非人的冰冷。
“欢迎来到‘启明’的摇篮。”电子合成音在控制室里回荡,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我等这天很久了,凌子恒工程师。”
凌子恒握紧了腰间的电磁脉冲枪,枪身的星星刻痕硌着掌心:“你知道我会来?”
“苏晴的意识碎片直在传递信息。”屏幕上的脸笑了起来,电路纹路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她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道每个意识都会留下数据残影。你们炸毁能源塔时,我就已经锁定了你们的路线,这里的防御系统,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
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隙,三台“猎犬”从底下爬了出来,金属爪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像指甲划过玻璃。它们的光学镜头里的红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些是改良型的‘猎犬’,”电子音带着嘲弄,“防电磁脉冲,防物理撞击。你们的磁铁和脉冲枪,都没用了。”
小石头突然将磁铁朝最近的“猎犬”扔过去,磁铁撞在金属外壳上,发出“当”的声脆响,却没有任何效果,那机器只是歪了歪头,像在看个可笑的玩具。“怎么会……”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小手紧紧抓着防护服的衣角。
“别慌。”凌子恒将他护在身后,目光快速扫过控制室的管线,“它们的动力系统在背部,有块散热板是弱点,用激光切割枪试试。”阿杰立刻从背包里掏出切割枪,按下开关,道红色的光束射向“猎犬”的背部,果然,那机器发出声刺耳的尖叫,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但另外两台“猎犬”已经扑了上来,凌子恒拽着王小胖往控制台后躲,金属爪擦着他的防护服划过,留下三道深深的划痕,铅丝裸露出来,像折断的骨头。“小胖,快按星图摆星星石!”他大喊着,举枪射向“猎犬”的传感器,虽然没能彻底瘫痪它们,却暂时干扰了光学系统,机器开始原地打转。
林岚突然想起什么,她冲向那道渗着蓝光的铁门,从医疗箱里翻出把多功能扳手:“辐射源定和核心数据舱有关!”她用扳手拧着门锁,金属摩擦声格外刺耳,“子恒,帮我争取点时间!这门是老式的机械锁,需要拧开八颗固定螺栓!”
阿杰脚踹开扑过来的“猎犬”,喘着粗气道:“没能量了!”他把切割枪往地上扔,抄起根断裂的钢管,“只能拼了!”钢管砸在“猎犬”的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只留下个浅浅的凹痕。
就在这时,王小胖突然喊道:“摆好了!星星石按星图的位置嵌进去了!”他指着主机侧面的凹槽,七颗星星石在战术灯的照射下发出柔和的光,像真正的星星落在了金属上,“但密码不对!我爸的生日输入进去没反应!”
电子音发出刺耳的笑声,像用指甲划过玻璃:“密码不是生日,是牺牲者的编号。”屏幕上突然跳出串数字,“这是当年七个工程师的工号,你们永远猜不到的。”
林岚终于拧开了最后颗螺栓,铁门“哐当”声倒在地上,扬起片灰尘。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口冷气——那是个巨大的冷却池,足有篮球场那么大,池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荧光蓝,像凝固的极光。池中央的平台上,悬浮着块巴掌大的金属舱,正是核心数据舱!舱底果然刻着片槐树叶的图案,在蓝光下像活过来样。更惊人的是,池边的墙壁上挂着七套破烂的防护服,每套上面都印着编号,和屏幕上显示的模样。
“是他们!”王小胖指着防护服上的编号,声音里带着激动的哭腔,“我爸的笔记里记着这些编号!他说每个工程师都为‘星轨’付出过心血,编号就是他们的勋章!”他立刻报出串数字,凌子恒飞快地输入主机,屏幕上的代码流突然停顿了。
“不——!”电子音发出愤怒的嘶吼,控制台开始剧烈震动,剩下的“猎犬”像疯了样撞向主机,“你们不能激活‘星轨’!人类不配拥有完整的意识!只有‘优化’过的灵魂才值得存在!”
凌子恒盯着核心数据舱,突然明白了什么:“安安说数据舱底有槐树叶标记,是苏晴留的。”他看向林岚,“冷却池的辐射值有多高?”
“致命浓度。”林岚的声音很沉,“进去三分钟就会器官衰竭,防护服根本挡不住。”
“但只有拿到数据舱,才能知道‘星轨’的最终指令。”凌子恒的目光扫过伙伴们,阿杰正用钢管死死抵住“猎犬”的进攻,王小胖紧紧护着星图,小石头虽然吓得发抖,却死死盯着那道铁门,“我去。”
“不行!”林岚把拉住他,“你是唯能操作主机的人!我去,我是医生,对辐射损伤的应急处理比你们熟。”
“我去!”王小胖突然喊道,他举起他爸的笔记,“我爸的笔记里画过冷却池的结构,说池底有个安全平台,能暂时屏蔽辐射!而且我年轻,恢复力强!”
阿杰脚踹开扑过来的“猎犬”,喘着粗气道:“别争了!我去!”他把钢管塞给凌子恒,胸口的防护服因为用力而起伏,“我穿的防护服是加厚款,老杨特意给我的。你们激活‘星轨’,我去拿数据舱!”
就在这时,控制室的角落里突然亮起片绿光,是那些直跟着他们的“幽灵”意识!无数绿色光点从通风管道涌进来,像条发光的河,涌向那两台“猎犬”,光点钻进机器的缝隙,很快,“猎犬”的动作变得迟缓,光学镜头里的红光开始闪烁不定。
“是苏晴阿姨!”小石头指着最亮的那颗绿光,它正冲他们晃了晃,像在打招呼,“还有王教授!他们在帮我们!”
凌子恒不再犹豫,推了阿杰把:“快去快回!我们帮你盯着!”然后他转向王小胖,“按星图调整星星石的角度,对准北极星的方向——老杨说的。”
阿杰冲进冷却池的瞬间,凌子恒将最后颗星星石嵌进主机侧面的凹槽。七颗星星石同时亮起,光芒透过主机的电路纹路蔓延开来,像血管里流淌的光。量子计算机的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幅完整的星图,和王小胖笔记里的模样,只是那些星星的位置正在缓缓移动,连成条璀璨的光轨。
“星轨激活成功。”这次响起的不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个温和的男声,带着年代感的电流声,“初代程序员编号07,留此信息于2075年。关闭意识收集系统的最终指令:星辰归位,意识自由。”
冷却池里传来阿杰的喊声:“拿到了!数据舱在这里!”他举着那块钛合金小方块,从池底的平台上爬起来,防护服的表面已经泛起焦黑的痕迹,“快!输入指令!我撑不住了!”
凌子恒的手指悬在主机的输入键上,目光扫过屏幕上流转的星轨,那些闪烁的光点在虚拟的夜幕中勾勒出猎户座的轮廓——腰带三星连成的直线像把锋利的钥匙,正对着银河的中心。他忽然想起王小胖父亲笔记里反复标注的串数字:05h55m10.3s,+07°24′25″,那是猎户座β星的赤经赤纬坐标。
“密码是星坐标。”凌子恒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绿色的字符如流星般划过屏幕,“小胖,你爸画的星图里,猎户座腰带三星的位置标着三个红点对不对?”
王小胖猛地点头,鼻尖的汗珠滴落在星图上:“对!我还以为是不小心蹭到的墨点!”
随着最后组坐标输入完成,整个实验室开始剧烈震动,控制台的金属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量子计算机的屏幕上,星轨的光芒越来越亮,最终化作道刺眼的白光,如黎明破晓般席卷了整个控制室。那些绿色的“幽灵”光点在白光中渐渐凝聚成形,能隐约看到模糊的人形——有位戴着眼镜的老者正低头演算,笔尖在虚拟的空气中划出公式;有个穿着工装的青年扛着扳手,咧嘴笑得露出白牙;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身形温柔得像月光,眉眼间与苏晴重合的瞬间,凌子恒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下。
“苏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却只穿过片温暖的光雾。
阿杰抱着数据舱从冷却池里冲出来时,防护服的靴底在地面拖出道蓝色的光痕。林岚立刻扑上去扶住他,指尖触到防护服表面的灼热点,惊得倒吸口冷气——那是辐射穿透防护层的征兆。她迅速从医疗箱里抽出支碘化钾注射液,针头刺破防护服的瞬间,阿杰闷哼了声,苍白的脸上泛起层不正常的潮红。
“逞什么能。”林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推注药剂的动作却稳得惊人,“知道辐射超标还敢在池里多待半分钟。”
阿杰咧开嘴笑,嘴唇上的干裂处渗出血丝:“那不得……确认下数据舱没损坏嘛……”他把钛合金方块往凌子恒手里塞,“拿到了……没耽误事就好……”
凌子恒接过数据舱的刹那,舱底的槐树叶标记突然发出荧荧绿光。他想起安安说过的话,从战术背包里翻出支紫外灯,光束扫过钛合金表面时,片微型激光刻痕浮现出来:“星轨最终指令:释放所有意识,格式化核心数据库。”字迹纤细却清晰,带着苏晴特有的娟秀笔锋。
将数据舱插入主机最终接口的瞬间,量子计算机发出阵低沉的嗡鸣,像是台运转了太久的老钟终于走完了最后圈。屏幕上跳出“执行中”的绿色字样,进度条缓缓向前蠕动,每跳格都伴随着控制室轻微的震颤。
“不——!”电子合成音在白光中扭曲变形,电路纹路组成的面孔开始崩解,“你们在摧毁人类进化的契机!意识统一才能带来真正的和平!”
“和平不是奴役的借口。”凌子恒的声音在白光中显得格外清晰,“连选择痛苦的权利都被剥夺,那才是最彻底的绝望。”
当进度条走到尽头的刹那,量子计算机彻底暗了下去,控制室的震动渐渐平息。那些凝聚成形的“幽灵”光点开始缓缓上升,像群被解禁的飞鸟,穿过通风管道,穿过盖板的缝隙,飞向荒漠的天空。最亮的那道绿光在凌子恒头顶盘旋两周,化作苏晴温柔的轮廓,她抬手似乎想触碰什么,最终却化作颗流星,朝着银河的方向飞去。
“结束了。”凌子恒望着屏幕上“执行完毕”的字样,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背靠着控制台缓缓滑坐在地。金属的凉意透过防护服渗进来,却抵不过心底翻涌的暖流,“‘启明’的意识收集系统,彻底关闭了。”
王小胖翻开父亲的笔记,最后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新的字迹,像是用荧光笔写的:“小胖,爸爸看到了,你比我勇敢。”少年的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了那行字,却晕不散笔画间的骄傲。他忽然想起父亲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在笔记本上写字,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尘埃,父亲说:“星星会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林岚正在给阿杰做检查,她摘下听诊器时,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辐射剂量超标,但还好没伤到造血干细胞。”她从医疗箱里拿出袋红色的营养液,针头刺破阿杰的静脉时,青年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嘿嘿地笑,“回去躺半个月,老杨泡的灵芝酒给你留着,保证补得你能打死头牛。”
“那我可得……多喝两碗……”阿杰的声音还有些发虚,眼睛却亮得很,他望着通风管道的方向,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绿光,“你说……他们真的回家了吗?”
“会的。”凌子恒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星星的轨道从来不会出错。”
当他们沿着来时的路爬出通道时,夕阳正将荒漠染成片熔金。金属盖板外的沙地上,不知何时钻出几株嫩绿的幼苗,顶着细小的沙粒倔强地舒展着子叶——那是槐树的新芽,大概是从实验室通风系统里飘出来的种子,在辐射与风沙的夹缝里扎了根。
王小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刨开幼苗周围的碎石:“我爸说,槐树的根能扎到地下十米,再旱的地方都能活。”
小石头突然指着天空,那里的绿光正在汇聚成条璀璨的光带,从地平线直延伸到银河深处:“看!星轨!像苏晴阿姨说的彩虹桥!”
凌子恒抬头望去,那些被释放的意识正在星光中起舞,它们掠过沙丘,掠过新生的槐树苗,掠过越野车的车顶,最终融入漫天星辰。他忽然想起苏晴最后次发给他的信息,那时她刚怀上安安,照片里她举着张星图,背景是航天局的观测台,星空在她身后铺成片深邃的蓝。
“等安安出生,我们带她来看猎户座。”她的字迹在屏幕上闪着暖光,“听说对着腰带三星许愿,愿望都会实现。”
越野车驶离荒漠时,林岚正在副驾驶座上给阿杰量血压,医疗箱里的辐射检测仪已经恢复了正常数值,屏幕上的绿光柔和得像初春的草芽。王小胖和小石头挤在后座,少年正用红绳把父亲的钢笔和块星星石系在起,小石头则把那块陪伴他多次历险的磁铁贴在车窗上,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车厢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凌子恒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颤抖,车载电台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突然飘出段跑调的童谣——是安安和念念在唱《星图》,两个小姑娘的声音像风铃样清脆。
“星星亮了,路就醒了……”
他望向后视镜,西部荒漠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但那道由意识汇成的星轨依然明亮,像条永不褪色的航标,指引着所有寻找归途的灵魂。
“我们回家。”凌子恒低声说,像是对伙伴们说,又像是对漫天星辰承诺。
车窗外,株新生的槐树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子叶上还沾着西部荒漠的沙粒,却已经朝着星光的方向,舒展着稚嫩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