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元惜与往常不同,衣着华贵,披了一件蓝青色狐绒斗篷。
在这个人人盛装出席的地方,她平日的穿着便会显得格格不入,故而如此打扮了一下,更不易引人注目。
正因如此,她不常来这里。麻烦。
地下拍卖场,本是杀手组织首领的产业之一,但前段时间现任首领病危,紧急召各位代号成员吩咐后事,将拍卖场的经营管理权分给了她。等到他一死继承者上位,她才能把这些还回去。
结果那老东西还挺能活。
元惜现在还记得他们看到自己时的惊诧神色。他们都以为自己早死了。不过也是,距上次用这身份帮任知秋找人,已过百年。
而她说,“我是不干了,又不是销户了。领主有召,岂敢不从?”
在荆棘洗手不干前,组织内所有财政都由她打理。换言之,所有人的工资都是她发的。
于是首领又把拍卖场经营权还给了她。
那时元惜对贝洛兰尼说的“不太懂你们圈内的东西”,其实只是不懂正规拍卖场而已。
回到现在,元惜,哦,应该唤作荆棘,站在二楼围廊,侧后方是此片区的负责人和总管。
听着主持人的报价,她幽幽冒出句话来,毫不收敛气场。
“不是早就禁止人口贩卖了?”
负责人弯下腰,恭敬答道。“卖家急用钱,救命。又有些关系,所以……”
荆棘轻敲栅杆,一下,又一下。
负责人心头一紧,以为她要怪罪,正要请罚,便听到她说。
“把人扣下,四万金币,我买了。”
这个价钱远超笼中那人能拍出的价格。
负责人连忙去处理,竞者将要得手,却突生变故,气得站起身回头寻这个程咬金。
荆棘没看他,但他看到她后,吓得一抖,坐了回去。
虽然戴着面纱,但那双眼睛,他认得。
负责人将“商品”带到包厢,荆棘示意他解开少年的镣铐。
确认过信息后,她看了看这个十四岁的小孩。
倒是没有局促的样子。
“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没有。”
“给你个去处,坚持下来就留下,不行就自己去寻个出路。”
少年突然跪下朝她一拜,“大人,我想自己寻出路,求大人成全。”
“带他出去。”
少年又是一拜,跟着侍从走了。
“门外来了位客人,另派人接进来。”荆棘又道。说完,与总管论起各项事务的进一步安排。
人很快带到,侍从说过后,来者推门而入。她亦是用半面面具掩盖容颜,穿着却与平日没有太大差别。
荆棘冷笑一声,道。
“怎找到这里来了,梧桐。”
桐清不语,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事情还要从组织首领的召集说起。
当那慵懒中处处透着优雅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梧桐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外人不知,她可清楚荆棘突然出现是为着什么。自也清楚,荆棘那句话是为讽她才这么说。
荆棘没看过她一眼,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但这漠视比阴阳还令她揪心。
梧桐快速过了一遍近期发生的事,最终定格在一件事上,许是因为这事才又让她生气:自己来之前没跟她说。
这么一想,头皮都在阵阵发麻。
自从上次出去玩差点死外面,元惜是怎么样都不让她独自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了。
桐清想着这次回去怕是凶多吉少,没成想元惜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于是她也就松了口气,继而心底涌上暖意。
元惜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如此,便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
最近卜乌在准备退位让贤,元惜一直劝他别想不开。
奈何他态度坚决,元惜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也就由他去了。
连尹子兰都表示出些许惋惜,“真要走?”
卜乌笑道,“老了老了,活够喽。”
“你要是下台,我可救不了你。”元惜又说。
“我也没想再活下去。到时候我把他带来你见见。”
“就不怕……”言未尽,意已达。
卜乌又是一笑,“这不是还有你吗。”
元惜黑了脸,“当我是万能的?”
因着此事,外加灯塔和组织内的各项事务,元惜忙得连轴转,桐清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连着四天没合过眼了。
这么一对比,桐清简直是个闲人。
正经工作没得有,组织内也没她的事,平时做些喜欢的副业,不亦乐乎。
目前组织内,代号成员共有十二人,她是里面最弱的那个,所以有事也临不着她。
这之后不久,桐清久违地遇到了一个妖界的人。
在网上交流时,对方透露出整个妖界都受到重创,连带她父母也被卷了进去。
几乎是一瞬间,她联想到元惜。
得知消息后,桐清慌慌张张要往外走。元惜随口问道,“去哪?”
“回妖界。”
元惜脸色沉了下去。
她可没忘上次桐清回妖界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谁知桐清转头道,“你就这么下的去手,那是我爹娘!”
元惜一下怔住。
想到可能是什么事后,起身去拉她。本想说“我陪你去”,结果桐清以为她是要拦,甩开她的手,“少管我!”
“啪”的一声脆响,桐清不小心打到了她的脸。
元惜本就是稍显病态的白皙,这下直接红了一片,触目惊心。
桐清心脏猛得一跳,神情惊愕,继而流露出心疼和后悔。
元惜垂眸,没再看她。下一秒,绕过她径直向外走去。
桐清知道出了这个门,再想找到人难如登天,忙拉住她的手。
她手腕上的铃铛发出脆响。
想到这手镯是桐清送的,元惜二话不说,扯下扔到一旁沙发上,转身就走。
这回桐清没能再拉住她。
完了。
桐清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
但她还是赶回了妖界。
这次她回去没和任何人碰面,确认过父母无恙后,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后悔自己的举动。
虽说元惜是个睚眦必报的主,但她知自己重情,又怎会下死手。
自己那时真是昏头了。再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该那样,且越想越觉罪孽深重。
怎么办。
我误会她了,我还……
回到家,桐清忐忑不安地打开元惜的房间。
一切如旧。
她已经在手机上道过歉找过一遍。所幸,元惜没有把她拉黑,只是不回消息,电话也不接。
起初是直接挂断,后来烦了干脆等它到了时间自动挂断。再打,手机已关机。
关机不太可能,估计是把电话卡拔了。
完了。这下真完了。
现在最大的希望在于元惜这个念旧的人会舍不得用了这么久的东西回来取。
但元惜有多富桐清又不是不知道,别说这点东西了,就是气极了把这里炸了都不会心疼。
“你们……”不处了?
尹子兰本是想这么说的,但这三个字实在说不出口。她俩根本没处过。
“嗯。”
结果元惜就这么干脆地认了。搞得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找你了。”元惜道。
“是,她问我知不知道您在哪,还有……问我能不能帮忙联系您。她哭得挺惨的。”
“嗯。”
“那我怎么说?”
“我现在不在尔利斯。你如实说就好。”
“好。我……能问问发生什么了吗?”
“她扇我。”
尹子兰人傻了。
“她跟我说是因为她误会你了。”
“避重就轻。”咬牙切齿。
“也许……她也是想不丢您面子?”
“……”
“您别生气了。早点回来,把事说开。”尹子兰无奈,只得说了自己的看法。
“你不忙吗?”
“……”
挂断电话后,尹子兰将元惜在外面的消息如实转告桐清。最后又加了一句。
“你……真是过分啊……”
而元惜这边。
“哟,看这闷闷不乐的样,桐清惹你生气了?”
“嗯。你怎么知道。”
“要没有事你能这样?”
“就不能是别的什么天大的事?”
对方失笑,一副看透你们了的样子。“桐清的事对你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元惜不说话了,对方拐了下她,出了个主意。
”她欺负你能就再欺负回去嘛。我教你,你死一下吓吓她。”
元惜一脸“君有疾否”的表情。
“哎呀,那算了。或者,你这样……”
元惜这一走就是小半年。回来后直奔灯塔,一刻不停。
目前任将军一职的人名为许桦,之前在灯塔被人称作“混小子”,现在元惜也想这么骂他。
妈的这个混小子把副官拐成他老婆了!
两年前结的婚,当时给元惜震惊地表情都不对了。
灯塔一天到晚这么忙,你小子还有空谈情说爱?
回到现在,佩洛西坐在元惜这的沙发上啃苹果。
“哎,给我点活干呗,怪无聊的。”
元惜头也不抬,“孕妇不能工作。”
“咦~孕妇不能工作~哪有这么脆弱啊。”
“一边去,现在就给你批假,快滚。”
佩洛西拿着苹果核瞄准她办公桌旁的垃圾桶,一投,正中靶心。
“大人,恐怕我还得跟您道个歉。”
“怎么了。”
“刚开始我以为您是个很高傲的人。您往那一站跟艺术品一样,我还说了您不少坏话。后来说上话了才发现,您脾气超好。”
元惜多了几分笑意,“就这?”
“昂。”
“那不用了。”
“啊?您这都不生气吗?”
“我脾气好。”
此话一出,佩洛西也笑了。
从灯塔离开,元惜去了黑市。
在翻那个少年的信息时,她的便查觉到桐清在这附近。
真是哪都敢闯。
本不想理会,奈何心里实在放心不下。算了,叫人去接进来吧。省得再出什么事。
不多时,梧桐推门而入。
荆棘望向她,冷笑一声。
“怎找到这里来了,梧桐。”
心里却想,外面这么冷,怎么只穿了这点就跑出来了。
荆棘没再管她,处理完事务后将她一并带走。
回到地上,冷风呼啸。
桐清正欲走进风里,忽觉肩头一沉。转身去看,元惜刚好顺势替她系好系带。再拉起兜帽替她戴好,蓝青色斗篷便完全将寒风隔绝在外,护了她个严严实实。
可这下元惜就没了挡风的衣物,风卷得她衣裙飘摇,看上一眼便觉得冷。
桐清抬手要解系带,被元惜按住。那又一年四季都没多少温度的手,将她温热的手仔细塞回斗篷内,又理了理厚实的绒边才算作罢,揽着她的肩走进风里。
桐清知是拗不过她了,也只得顺着她去,节省时间,免得她在风里呆的更久。
桐清是开车来的。
上了车,桐清伸手握住她已经冰凉的手。
元惜没再阻止。
桐清将她的手捂热后方才松开,元惜一言不发驱车回家。
桐清心虚极了,坐在副驾,一转头就能看到被她打过的那半张脸。
“疼吗?”她低下头,不再去看。只觉得内疚,而且心疼。
“嗯。”
桐清皱了眉,更加难受。
“对不起……”
“桐清。”
她心头一紧。
“你现在的所有都是我给的。房子是我的,车是我的,工资也是我发的。你能安安稳稳拿到代号,也是我在保护你。甚至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按你们妖界的律法,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元惜轻轻叹气。
“我不怪你。”
闻言桐清重又看向她,眼中闪起波光。却听她说。
“受制于人的感觉不好受吧。”
桐清拼命摇头,“没有!你从来没有让我感觉受制于人,倒是你一直迁就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做错了……”
“我是想说,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
她一下噎住,没说完的话卡在胸腔里,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她开始发抖,抑制不住地发抖,身体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车停下,这次,是元惜下了车。
从始至终,元惜没看她一眼。
她不知道桐清费了多大劲才抓到自己的行踪,也不想知道。
费了几天时间把灯塔的事务整理出来,元惜又去了圣廷。有些东西还得跟圣米瑞厄那边对接,在这里处理方便些。
尹子兰敲门后,直接进入房间,碰巧看到她掩嘴轻咳。血液从指缝渗出,滴在桌案上。
元惜意念一动,血迹尽数消失。
尹子兰的心沉了下去,连带语气都黯淡了些许。
“您又没有好好休息。”
“没事。”
他不由皱了眉,此刻无比怀念桐清还在的时候。
“您明明不用这样。有事交给许桦就好。”
“过段时间他就放假了。”
尹子兰不好再说什么。这种事终归还是桐清来合适。
将军这个职位明明是全年无休,也就是许桦运气好,碰上这么个领导,逢年过节给他批假。要只是这样也没什么,可许桦这个家伙把他副官变成他老婆了。本着人道主义原则,两个人放假都是一起放的。这就导致本来两个人才能完成的工作全叠在元惜一个人身上。
有时候尹子兰还是挺生气的。
一是因为元惜一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撑不住硬撑。
二是掌权者也是全年无休,他也想要假期!
假期是不用想了,元惜又没法给他放假,而且圣米瑞厄政务繁忙,他放假了谁来处理。
现在他就只能祈祷桐清赶紧跟她和好,管管她。
之前桐清说她身体不好,尹子兰只以为是夸张。元惜武力值那么高,要说身体不好就很矛盾了。
最近见了才发现,她身体是真差。
“您还让她进来吗?”尹子兰不用多说,这两人心知肚明。
元惜没有回答,反而看向窗外。
不乱风,不下雨,天气晴朗,阳光正好。甚至还是冬季少有的暖阳日。
……天公不作美。
元惜把视线移回文件上,“让她进来吧,别冻着。”
尹子兰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气。
其实您不必找借口的。
元惜本来不想理她的。
真的。
只是从知道她在这里开始就心绪不宁,很烦。
所以元惜才不是故意站在这等她,只是觉得这花今天开得格外艳而已,耗时间而已。只要等她走了就能安心工作了。
嗯,是这样的没错。
(不是我说闺女你反正也知道她会从哪条楼梯上来你去来个不期而遇不好吗非站这傻等。真是够了你们两个。)
桐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尹子兰说她在三楼左拐第二个房间。
她站在窗边,垂眸注视那盆盛开的勿忘我。阳光透过窗子,为她蒙上一层柔和的光辉,整个画面美得不像话。
圣廷设有法阵,冬暖夏凉,所以能把植物逼成全年开花的奇葩。
桐清一时间都忘了要做什么,直到元惜偏头看她一眼,随后转身要走。她反应过来,跑着去拉元惜的胳膊。
“别走!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不让我去,我……”
“不让你去难道不对吗?”
元惜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语气平和中掺杂冷意。
“你上次回妖界发生了什么你忘了吗?为什么你要回去不叫上我?是,你在意他们在意你的家乡和父母,唯独不在意我。我在你心里是最最下品的东西,最最无关紧要的人,我是害了你家人的罪魁祸首。既然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记得你差点死在那,那好,如你所愿,以后我不管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梁远山的命都比我重要,他们就算把你当个物件,就算要你死也比我重要,我就不该去赎你,我把你的人生搞得 一团糟,我就该乖乖听话放任你嫁给一个达官显贵,以后你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一辈子就这么安安稳过下去什么事都没有,到了了指望你夫君去救你,从此以后你过得比谁都好过用得着我什么事。”
“不是……”其实桐清自己都记不得梁远山是谁了,听到最后才想起来,更是难受。
“不是什么不是,你本来就不会在这里停留,要不是我你从始至终都是个潇洒自在的大女侠,你原本的人生轨迹多好啊,你都回去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梁家还没破产呢,梁远山又不是等闲之辈,不日便会东山再起如日中天,确实是个好去处,我可比不上他,害你在外漂泊无依无靠,你怎么还不走?近乡情怯不好开口?没关系我去帮你说,保准让你坐稳这个当家主母,作为你半个娘家人我再临你添副嫁妆,也免得以后你遭人欺负,我别的本事没有钱倒是不少。”
“既然我的钱你不要,净喜欢些别人的东西,那你就别留在这碍我的眼,这桥归桥路归路的,你避我避不及我避你还不行?从此我不踏入妖界半步,我把妖界的人当座上宾供起来,你可满意?哦,你是想说只是要我少管你又不是要我不管你,好啊,以后你有难处就跟我说,随叫随到,好吧?你就是要我帮你夫家成就霸业又有何难?你就是要做皇后我也帮你造反,让梁远山做开国皇帝,怎么样?”
“你露出这幅表情是怎么?给我看有什么用你给梁远山看啊!他可是你未婚夫哎!要不是我没眼力劲横插一脚你们早成亲了!别碰我,还请夫人自重,出门在外少和别人拉拉扯扯,我有自知之明比不上梁大公子风流倜傥受人喜欢,夫人有空在此听我胡说八道不如早些回去与夫君交流感情。您还是别这么看着我为好,容易叫人误会你我之间有私情,夫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像我心狠手辣心肠歹毒多用小人之计,还是不要同我呆在一处的好,省得坏您名声遭您记恨。”
字字诛心。元惜心里亦是堵的历害,比桐清好不了多少。
“怎么?我难道不听话吗?不是你叫我少管你吗?你不一直都这么想的吗?利用我拿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再把我一脚踹开。”
桐清急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右手。在元惜淡漠疏离的视线中,直直跪了下去。
元惜瞳孔一缩,手不自觉用力握紧,又怕捏疼了她,收着力道,导致指头发颤。随后抽出手,将这股力放在手臂上,抓着她的手腕反手将人拉起。桐清被猛得一拽,一个趔趄,直往她怀里扑。元惜用左臂环住她的腰,把人揽进怀里,牢牢抱住她,这才没倒。
“说妖界不好,你还不听。”元惜气得要命,却还是想保持平静的样子,尽量不让语气太重。
桐清抓着她的衣服,想抱她又不敢。
元惜轻叹,终是服了软,抱紧了她。
怀中人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低低呜咽。
“没事了。”二人气息相互缠绕,元惜轻拍她的背,安慰道。
安抚好桐清,元惜还得回去继续工作。
桐清知道圣廷不是闲杂人等能呆的地方,再三确认元惜会回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所有事情处理完,元惜去了灯塔,交代许桦将文件入档。
“佩洛西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我加个班,灯塔的事你们就先别操心了。”
元惜上传两人的请假信息,水灵灵批了两年假。
“佩洛西回去了?她怎么了?”许桦一愣,完全不知此事。
元惜诧异地看过去,“她怀孕了,你不知道?”
许桦一脸震惊,目瞪口呆。
“……”
“……”
末了,元惜对他竖起大姆指。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是太过无语。
自家媳妇怀孕了上司比他还先知道,想想也确实离谱。
不知道的还以为给谁生的呢。
桐清把元惜哄回来后,元惜也没让桐清发现自己在玩命一样地工作。
只是这血吐的越来越多了。
元惜盯着手上这一片红发愣,突然听到门开的声音,急忙清掉血迹。
“你最近在忙什么啊,在家也这么忙。”
“也没什么,也就这一阵了,很快就好。”
桐清走近看了一眼,全是灯塔资金的事。
“话说你还真历害,听说以前灯塔就是个纯亏钱的,你愣是给它盘活了,都有盈利了”
元惜只是笑笑。
不知桐清抓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问,“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着把手往她额头上一放,烫人。
“正常,CPU烧着呢。”元惜说着,去握她的手,试图蒙混过关。
“你身上怎么一股血腥味。”
“没有吧……”
“你又吐血了是不是!”
“内脏出血。没什么大事。”还有为什么是“又”啊……
“没个屁啊!”桐清气得咬牙,“第几次了?”
“没数过……”
桐清两眼一瞪,“五次以上了呗!”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桐清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元惜想反抗来着,奈何再怎样强装,身体也还是过于虚弱了。没有成功,且被一眼瞪老实了。
“我可以自己走的……”
“硬撑吗!”
“……”这下完全老实了。
桐清抱她回卧室,也不过片刻,她闻着桐清身上好闻的草木香,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感到困倦。待到桐清把她放到床上,已是迷迷糊糊了。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元惜隐约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捏着她的袖口蹭蹭。活像只耍无赖的猫。
桐清摘下她的耳坠,放在枕边。
“好好休息,你的工作我帮你处理。”
她笑了笑,呢喃着,“那你别给我整破产啦……”
确认元惜睡熟后,桐清回到书房。
她在桌面上的收纳盒里,书桌旁的柜子里,发现了一瓶又一瓶药物。
元惜以前从不吃药的。
为了保持清醒,都开始嗑药了吗……
收纳盒里的那部分药片都用一个个小盒分装好,方便拿起来就吃。每一个小盒内的药量都是正常人的八倍,装得满满当当。
桐清甚至能看到某个狠人倒出一把就吞的画面。
她放下药盒,心里很不是滋味。
又解开元惜的手机查使用记录,十二月,十一月,九月,她至少四个月没好好休息过了!
疯了?
听到元惜病倒的消息,许桦带着死活要一起的佩洛西赶到了圣廷。于是四人聚在了一起。
“这位是?”佩洛西悄悄问尹子兰,许桦也看了过来。
尹子兰不知该怎样介绍,半天憋出句“室友”。
两人不疑有他,点头接受。
听过桐清的讲述,佩洛西惊呼,“她从来不这样!”
许桦解释,“大人之前不会干出这种事,就算给我们放假也是把工作分给其他人。大约半年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开始加班了。”
闻言,尹子兰看向桐清,桐清想到自己,其余二人见尹子兰看向桐清,也看过去。
桐清哑口无言。
意识到原由可能就出现在桐清身上,佩洛西不禁问,“你做了什么能把脾气那么好的人刺激成这样啊。”
桐清也在内心自责。
是啊桐清,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元惜睡着了。
前几天桐清还觉得正常,一周后变得有些担忧, 两周过去,就彻底沉不住气了。
“没试着叫叫她吗?”尹子兰问。
桐清看着元惜的方向,不安地捏着手指。
“我……不敢。”
尹子兰明白了她在怕什么。
“不会的。”
“嗯。”
这时佩洛西寻她,桐清忙出去了。尹子兰坐在原处,想了想,起身走到床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元惜。”
没有反应。
“您再不醒,灯塔又要开始亏损了。”
元惜垂死病中惊坐起,结果起的太快又是一阵咳。
尹子兰忙去拿水,着实被吓了一跳。因为着急,他没有去拿新的杯子,而是十分自然地把桐清的水递了过去。
“桐清玩破产了?”
“没有,她还挺历害的。不过您得醒一下了,再不醒就要吓死她了。”
“我睡了多久?”
“十五天。”
听到这边有动静,桐清直接冲了进来,看到床上的人醒了,气得抓起木椅上的抱枕扔了过去。
元惜伸手接住,不由失笑。
“还笑!还笑!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半个月!”
桐清说着,就要扑上去打她。身后跟进来的佩洛西连忙拦住。
“冷静!冷静!她还病着呢!”
顾及佩洛西,桐清没再动手,不然高低是一场大战。
在元惜恢复大好之前,桐清没再让她碰过任何一样需要动脑的东西,包括游戏。死活不让累着一点。
这期间她啥也干不了,就耍无赖跟着桐清。有时犯困,靠着桐清肩膀就睡着了。
这睡也睡不安稳。
桐清想把她抱到沙发上去,但每次都会被抱住胳膊,连带细小到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不满哼唧。久而久之,也就随她去了。
有次元惜睡死了,醒来时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桐清的外套。
房间里只剩她自己,但桌上乱中有序的文件证明桐清和尹子兰只是短暂出去一会。
没过多久两人就回来了,外加一个进城办点事的许桦。
他看那两人的反应,知道了她醒着,就来了通虽迟但到的批评。
“您怎么能这样呢!要是这样的话,这假不放也罢!这也是佩洛西的意思!”
元惜的视线随着许桦由室外移向室内,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地说。
“其实你本可以不回来的……”
“那您是打算硬撑两年吗!”
“后续我会交给别人来做的。”
“您这句话的可信度几乎为零!”
“……”倒也不必如此吧。
好不容易熬到桐清准许她接手剩下的工作,元惜可算松了口气。却发现桐清根本不敢让她处理太多,只敢一点一点慢慢加量。
在一个月后,终于是全部接手,桐清可以回去继续她的闲人生活了。
桐清离开后,佩洛西抖胆一问。
“大人,她是你家里人?”
“朋友。”
可总感觉不太对,佩洛西再度开口。
“她是不是喜欢你啊。”
“……嗯。
“……”
“很明显?”
“她看您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元惜的手顿了一下,墨水在纸张上晕染出一个黑点。
佩洛西偷瞄了她一眼,大着胆子又说。
“您看她的眼神也不清白。”
?????
元惜愕然,抬起头,一脸疑惑地向她看去。
佩洛西明显感觉出她的眼中透着学生般清澈的愚蠢。
“……您不知道啊。”算是找到问题在哪了。
“……什么东西啊。”
佩洛西一言难尽的看着她。
“大人,全天下都看出您喜欢人家了。您知道前些天尹子兰大人怎么说的吗?他说你们两个相互暗恋。”
元惜:反应中……
“还说没谈跟谈了没两样,不叫点破。”
“你是说……我喜欢她?”
“……要不您还是当我没说过吧。”
可是覆水难收,这下元惜直接陷入头脑风暴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从“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没这意思”,变成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喜欢人家”的!
“哎哎,想什么呢。”桐清的手在她眼前晃晃。
元惜回过神,有些呆傻地看向她。
“你还没回答我呢!今天中午吃烤鱼还是拌面?”
“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
“那吃烤鱼?”
“好。”
桐清低头点外卖,点好后发现元惜还在看她。
“怎么了?”
“……没事,”元惜收回视线。
我喜欢她吗?那她知道吗?
“卜乌,喜欢是什么。”
卜乌先是震惊,再是怪异,随后是无语。
“你问我?”
元惜撇他一眼,想起什么。
“哦。也是。”
卜乌从中听到了嘲笑之意,于是吐槽。
“我还以为你很懂呢。”
“……比你强谢谢。”
“你还不如去问尹子兰。”
“我不介意把你那堆破事召告天下,让你名声扫地,晚节不保。”
“啧,我都要死了你还偏向他。
“你也可以不死,谁逼你了。”
“……”
许久过后,元惜又道。
“别跟尹子兰说,我还没找他算账。”
卜乌来了兴趣,“什么账?他还能得罪你?”
“造谣的账。”
“你跟桐清?”
???
元惜傻了。
“你怎么也知道?”
卜乌指指自己的眼睛,“我不瞎。”
“那你当年怎么没看出来?”
卜乌欲言又止。“这事过不去了?当局者迷。”
“我看你没长眼”。
“……”
“你说,喜欢是什么。”
对方一口水喷了出来。“什么!!!?”
元惜嫌弃地收拾桌面上的水渍。
“不儿,你再说一遍,桐清?”
???
“你们怎么都知道。”
“……也就你不知道了。”对方斜她一眼,又说,“别问了,难道有人说你不喜欢她你就不会再问下去啦?你要真不喜欢,你就不会问了。之前不就是。你心里有答案,知道自己对她没意思,所以连问都没问。你现在问了,就是说明,”
对方点了点她心脏的位置。
“你的心乱啦……”
元惜久不作声。
我……心乱了?
印象里她还站在河岸边,溪流拂过脚踝,无动于衷。
此番经人提醒,她才发觉——河水早已漫过滩地,自己已入湍流,再无法独善其身。
爱意于心底悄然滋长,她却只道是寻常。
风不渡,幡未动,仁者心动。
此事过后,桐清每天都会准时准点接她下班,一分钟也不拖延。
灯塔她去不了,元惜就干脆完全搬到圣廷办公了。
后有一日,桐清敲门走进办公室,恰逢有人汇报工作。
元惜交代完事情,跟尹子兰打过招呼便走。
那人在身后偷摸问尹子兰。
“这位是……”
桐清听了,正要退出去,元惜却牵起她的手。
“我爱人。”
刷的一下,桐清整个人从脖子到耳尖红了个彻底。
尹子兰连表情管理都忘了,一下子变得无比震惊。
嗯??认了?
桐清此刻内心在尖叫。
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怎么出去呆了一段时间变成这样了!
直到回了家,桐清还没缓过来,站在客厅手足无措。
“那,所以,我们现在是,是,什么,关系……”桐清的脸烫得要命,本来就小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连蚊子哼哼都算不上。
元惜低头,两人一下靠得很近,近得能看清对方的睫毛。
“你觉得呢?”
她毫无征兆地俯下身,轻轻贴了一下桐清,转瞬即逝,一触即离。
桐清再次红个彻底,语无伦次,双手也不知是在比划什么。
“等等,不是,我,你,我我我我……”
元惜含笑的眸子注视着她,一言不发,却更令她羞怯。
这双眼睛实在是太犯规了!
最后转身就跑,跌跌撞撞跑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元惜噗地笑了出来。
好玩。
而房间内,一头钻进被子里的桐清感觉要被脸上这热气烧傻了。
这个元惜,坏坏的……
若只是玩笑,她还不会是这种反应。但她很明显看出元惜是认真的。
元惜介绍她时,是认真的,甚至可以说是郑重其事。
别人看来稀松平常的语气,她却能明显听出其中的意味。
正因前面元惜郑重的那三个字,后面元惜的调戏才会让她感到兵慌马乱。
我爱人………
爱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这天开始,桐清—直在躲着元惜。
唔……也不算躲吧。只是看到她就小脸通红,几乎要同手同脚,最后飞也似得钻进房间。
元惜知道她需要时间适应,但……
如果没记错的话,最先动心的那个人是你吧,桐清。
这怎么……
每次见了这种场面,元惜总会想笑。真的很可爱。
“你们,什么情况,离那么远。”
弈左看右看,会心一笑,调侃道。
“哦……姐、妻。”
这个称呼让桐清又一次面红耳赤,直把脸往书里埋。
元惜听了也崩不住,干脆转过头偷笑。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深夜,远处突然传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一道惊雷如破空之声,将云层劈开一条耀白的裂隙。雨点接二连三掉落在地,倾刻间,雨雾漫天。
桐清被雷声惊醒,起身望向窗外,一脸茫然。
在她愣神之际,有人敲响房门。
开门后,元惜站在门外,怀里抱着被子。客厅窗外如泪痕的雨迹,衬得她像一尊易碎的琉璃像。
“打雷了。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她的嗓音比羽毛还轻,双眸里似盛着月光,犹如波光流转,叫她忘了元惜不怕打雷,忘了她们之间尚有一丝分寸,更是忘了这样到底有多暖昧。
大脑宕机罢工,身体诚实点头,元惜微微一笑,干净柔和的笑容像一扇小窗,令她看到了心间那朵盛开的花。
床榻间,元惜睡在里侧,呼吸平稳。桐清躺了半天,愣是没有半点睡意。睁眼,念想多年的人就在身旁。
屋外狂风雨骤,树影摇曳。
打雷了吗?她分明听不见任何一丝声响。震耳欲聋的,明明是自己的心跳。
她抬手轻抚那缕淡蓝浅发,如触碰一片柔软的月华。指间的触感如此真实。
发丝从手中滑落,猛烈的心声将胸膛震的生疼。
桐清突然很想抱住她。手臂不由探去,却被被子阻挡。
……去你的。
把自己的被子一掀,小心翼翼扒拉开她的被角,轻手轻脚钻入被窝。
这个“胆小”的人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元惜温凉的身体在她怀里渐渐染上暖意,那是她的体温。
桐清满心的欢喜,抱着元惜格外安心,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全然没有发现某个坏心眼的人偷偷勾起的嘴角。
元惜睁开眼,看了看她带笑的睡颜,接着将她抱紧。
雷鸣如故,雨落依旧。
只是已无人在意。
——2025,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