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西单间公寓。
林雨墨靠在椅背上，电脑屏幕上程莹那光芒四射的履历照片刺得他眼睛生疼。
思索许久，他抓起手机，拨通了还留有旧交情的线索源头——菁英社前调查报道主编，老魏。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接通。
“喂？”老魏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睡意，背景隐约有纸页翻动的细响。
“魏头，是我，雨墨。”林雨墨的声音有些紧，“能帮个忙吗？查点旧档案。”
“……你小子，专挑人入土的时候挖坟是吧？”老魏没好气地嘟囔，“查什么？”
“程莹。哥大环境学院的硕士和博士阶段。她同届，或者上下届，能找到的在国内发展的华人学生名单。”林雨墨语速很快，“名字，联系方式，毕业去向，能挖多少挖多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老魏的呼吸变得清晰了些。“……这么麻烦的事情，你说得倒是轻松？”
“您不是在国外有些人脉吗...”林雨墨笑道，“以后一定记着您的恩情。”
“…等着。”电话啪地挂了。
等待漫长而焦灼。
窗外雨势渐大，城市的霓虹在水汽中晕开模糊的光斑。
单间公寓里，除了电脑运行的嗡鸣和心跳的搏动，显得死寂。
林雨墨想起徐曼妮下午发来的例行问候消息，背景是千梓农园傍晚霞光中的试验田，配文只有“新一季药材长势不错”。
那张照片里，霞光很美，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现在似乎够不着那个脚踏实地的地方。
第二天黄昏，一个加密压缩包静静躺在林雨墨的加密邮箱里。
来自“未知发送者”，解压后是一份详细的Excel表格：
哥伦比亚大学环境学院相关学位持有人 (2015-2020)
打印出来的校友名单摊在出租屋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上，像一张布满死亡标记的战场地图。
然而，一连几日的采访邀约却非常不顺利。
“…抱歉林记者，程博士的学术成就令人钦佩，但具体细节…年代久远，实在记不清了。”
“程莹？哦，有印象，挺优秀的。不过我在国外多年，这些事情不太关注了。”
“对不起，我们不接受未经预约的采访。”
电话听筒里传来的，要么是滴水不漏的官腔，要么是礼貌而冰冷的拒绝。每一次通话结束，林雨墨就在名单上划掉一个名字。
手中的红笔沉重地划下又一道斜杠。又一个名字被划掉，红色的斜杠如同墓碑，埋葬获取线索的希望。
窗外的天色阴沉，房间里弥漫着方便面调料包和烟灰混合的颓败气息。
电脑屏幕上程莹那张光芒四射的履历照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越收越紧。
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姚静（Jing Yao）
旁边的备注刺眼：燕平大学环境学院讲师 / 避谈程莹 / 疑有旧隙。
直接邀约采访屡遭回绝，林雨墨决定转变策略。
次日，燕平大学，公开课大厅。
林雨墨查了姚静老师的课程表，提前半小时混进了阶梯教室后排角落。
学生陆续坐满，讲台上的姚静穿着合身的亚麻衬衫，眉目清朗，带着学者的沉静气质。
课堂的主题是【科技杠杆：协调生态保护与区域发展的第三条路径】
姚静的声音清晰平和，如同山涧流水，她展示着幻灯片上戈壁滩中智能滴灌系统滋养出的绿洲，“精准农业技术让单产翻倍，耗水量却减少40%，生态压力缓解了，牧民生活得到改善，这不是妥协，是双赢。核心在于技术的尺度、选择的精准与对本土需求的尊重。”
理性而又充满人文关怀的观点，与程莹那套咄咄逼人、“绝对保护”、“零容忍开发”的极端论述，宛如清泉之于硫酸。
林雨墨紧锁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
下课铃响，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向讲台。林雨墨耐心等到人群散尽，才走上前。
“姚教授您好，我是林雨墨，一名记者。”他递上名片，语气带着真诚的求知欲，“您的观点让我深受启发，不知稍后是否有片刻时间，请教几个更深入的问题？”他刻意避开了程莹的名字。
姚静接过名片，目光在林雨墨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显然认出了他，或者至少猜到了他的来意。她微微蹙眉，似乎在权衡。
“我还要去另一栋楼交份材料。”姚静拿起一个深蓝色的公文包，示意林雨墨跟上。
两人沉默地沿着走廊走向行政楼。
走廊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另一边墙壁上挂着滚动播放校园新闻和讲座信息的液晶屏幕。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光洁的地砖上，沉默得有些尴尬...林雨墨正斟酌措辞，经过一条通往主厅的岔道时，一股声浪猛地从主厅方向涌来。
一个声音清晰、抑扬顿挫、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正义”激情，通过主厅的高保真音响系统响彻整条走廊——电视屏幕上正在实况转播国际环保峰会，程莹的声音。
“我们必须打破幻想！”程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撞击着耳膜，充满了煽动性，“当原始森林还在被无情砍伐，当珍贵矿脉仍在被过度开采，任何对所谓‘适度开发’的讨论，都是对地球的背叛！GRS的立场永不妥协——零容忍！这才是对子孙后代唯一负责的选择！”
那熟悉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冰冷坚硬的能量，像冰锥一样刺穿了走廊的宁静。
姚静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的身体微微僵硬，脸上职业性的平静面具瞬间剥落。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主厅巨大的光影吸引——屏幕上，程莹身穿剪裁完美的白色套装，站在聚光灯中央，如同检阅三军的女王，眼神锐利，挥斥方遒。
姚静怔怔地看着那个屏幕上的故人，眼神里有瞬间的追忆和恍惚，她静静站在那里，背影在明亮的走廊落地窗前显得有些单薄，任由那激昂的口号在身后回荡。
林雨墨站在她身侧，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走廊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