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一把碎金,泼洒在医院的走廊上,昨夜的死亡阴霾被强行驱散,只留下消毒水固执的味道。老李整个人仿佛被这阳光重新注塑过一遍,佝偻的背挺直了,灰败的脸色泛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红光。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警车旁,殷勤地拉开后座车门,腰弯得几乎要贴到膝盖上,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
“小兄弟,阿紫姑娘,请!请上车!”他搓着手,声音洪亮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昨晚……哎呀,多亏了您!真人不露相啊!小王他……他脱离危险了!医生都说是个奇迹!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我老李的地方,您尽管开口!鞍前马后,绝无二话!”他拍着胸脯,那架势恨不得当场歃血为盟。
警车在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上平稳滑行。老李坐在副驾驶,身体却几乎要扭成麻花,不停地回头找话说,话题从天气扯到早点,又从早点拐回昨晚的“神迹”,言语间全是小心翼翼的奉承和掩饰不住的后怕。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我,不再是看疯子或死人的眼神,而是充满了对某种未知力量的敬畏。阿紫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衣角,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晨光在她清丽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旅店到了。老李几乎是从驾驶座上弹射出来,抢着为我们开门,一路点头哈腰地把我们送进略显陈旧的大堂,直到我和阿紫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他才如释重负般擦了把额头的汗,转身上车离去。
电梯门刚在房间楼层打开,徐桐和令狐隐熙就像两道影子般迅速靠了过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看到我们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才明显松弛下来。
“可算回来了!没事吧?”令狐隐熙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空旷的走廊。
徐桐则直接得多,他一把将我和阿紫拉进他们的房间,反手“咔哒”一声锁上了门。房间里弥漫着廉价香烟和速食泡面的混合气味,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罐子。
“出大事了!”徐桐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焦躁和难以置信,他连珠炮般说道,“前天晚上,沈阳实验一中,死人了!死了个老师,叫秦雪!”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恐怖的措辞,眼神在我们脸上逡巡,仿佛要确认我们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是普通的死法……”令狐隐熙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更冷,像冰碴子掉在地上,“被分尸了。两千多片!装进五个黑色垃圾袋,丢在市里不同的垃圾站、桥洞底下……”
两千多片!
这个数字像一把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房间里的空气,连带着那昏黄的灯光都似乎闪烁了一下。阿紫猛地捂住了嘴,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我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眼前仿佛闪过血淋淋的碎肉和扭曲的黑色塑胶袋。
“警方动作很快,”徐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额角青筋隐现,“他们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夏婉清!”
“夏婉清?”阿紫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那个……那个总在图书馆角落看书的文静女孩?秦雪老师班上的?她……她怎么会……”
“就是她!”徐桐一拳砸在旁边的木质床头柜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台灯底座嗡嗡作响,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疯狂跳动。“放他娘的狗屁!老子第一个不信!”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暴怒狮子。
“夏婉清?她什么胆子我们不清楚?平时说话都不敢大声!见血都能晕过去的主儿!你让她去杀人?还分尸?两千多片?!”徐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那需要什么样的心理素质?什么样的力气?什么样的……冷血?!更何况,刀工还他妈‘娴熟’?!警察报告里是这么写的!‘切口平滑,分割均匀’!我呸!她连只鸡都没杀过!”
他喘着粗气,停在窗边,猛地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但远处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已经开始闪烁变幻,红蓝绿的光怪陆离地投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诡异光影,更添了几分森然。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喧嚣迷离的光,脸孔彻底隐入房间的昏暗中,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灼灼发亮,死死地盯着我们。
“这还不是最邪门的。”徐桐的声音陡然压低,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沉重地砸在地板上,“外面有风声……不是官方的,但传得有鼻子有眼——秦雪的头,到现在……还没找到。”
“头……没找到?”阿紫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胳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变换的光线在墙壁上流淌,像无声的血。徐桐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冰冷寒意,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每个人的脚踝,蜿蜒向上,将心脏紧紧勒住。
两千多片碎肉。一个被锁定为凶手的、胆怯文弱的熟人少女。一颗……消失无踪的头颅。
这绝不是一桩能用常理解释的凶案。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混杂着血腥与诡谲的气息,透过徐桐的描述,透过这昏暗房间的每一个缝隙,无声地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