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钉柱，红绸垂落。
“小李飞刀”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在死寂之后，轰然炸开了贡院压抑的鼎沸！惊呼、议论、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浪，如同实质的海潮，狠狠拍打着数千考棚。无数道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纯粹的敬畏、复杂的探究，死死聚焦在地字丁酉号考棚那袭青衫之上。
李寻欢却仿佛置身风暴之外。喧嚣入耳，却未能撼动他心神分毫。他的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冷电，越过疯狂挣扎、被数名衙役用铁链死死缠缚却依旧发出野兽般嘶吼的周文正，越过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的获救举子，越过那些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的考官和兵丁，死死锁定了考场尽头——明远楼！
就在他飞刀出手、钉入朱漆木柱的刹那！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狴犴兽首的巨大窗户缝隙之后，一道冰冷、怨毒、充满了震惊与暴怒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空间的阻隔，狠狠钉在他的身上！那目光之狠戾，远超癫狂的周文正，带着一种掌控一切却被蝼蚁撼动的狂怒！
杀局未破！风暴才起！
“保护大人！”
“快！将周大人带下去！请太医！”
“封锁考场！任何人不得擅动！”
负责护卫的将领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嘶声力竭地吼叫着。兵丁们如临大敌，刀枪出鞘，一部分人死死按住状若疯魔的周文正，试图将他拖离考场；另一部分则紧张地环视四周，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其他威胁。考官们面无人色，围拢在一起，看着地上那碎裂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刃碎片，如同看着地狱的邀请函。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举子们惊恐地挤在自己的考棚内，看着兵丁粗暴地清理现场，看着那柄深深嵌入木柱、力挽狂澜的飞刀，又看看那袭青衫独立的身影，心中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不安。功名？前程？在这一刻，都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李兄！李兄！”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喊在混乱中格外刺耳。沈明轩跌跌撞撞地冲出考棚，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发紫，浑身筛糠般颤抖着，扑到李寻欢考棚前，死死抓住栅栏，“冷…好冷！救我…李兄救我！”
李寻欢眼神一凝！沈明轩的状态极不对！他口唇发绀，眼神涣散，裸露的脖颈皮肤下，竟隐隐浮现出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幽蓝脉络！这正是寒螭涎毒发的征兆！远比之前畏寒多梦严重得多！是刚才周文正毒刃碎裂时，激射的毒粉沾染？还是…那王侍郎书房的熏香，毒性终于爆发？！
“沈兄！” 李寻欢一步踏出考棚，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明轩。入手处，沈明轩的手臂冰冷刺骨，如同握住了一块寒冰！他体内的生机正被一股歹毒的寒气疯狂侵蚀！
“毒…是毒…” 沈明轩牙齿咯咯打颤，眼神充满恐惧，“王大人…书房…那香…” 他话未说完，身体猛地一挺，双眼翻白，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沈明轩！” 李寻欢低喝一声，手臂发力，将其揽住。指尖迅速搭上其腕脉。脉象乱如沸水，又沉若死水，一股熟悉的阴寒歹毒劲力正疯狂蚕食心脉！与太行山道上那盲丐所中之毒，同源！
霜夫人之言，字字成谶！毒网早已张开，目标不仅是主考，更是所有可能接触过“引子”的举子！沈明轩，便是其中之一！
“让开！都让开！” 几名兵丁手持长矛，紧张地围拢过来，矛尖隐隐指向抱着沈明轩的李寻欢，眼神充满了戒备和怀疑。“此人形迹可疑！与周大人中毒发狂必有牵连！拿下！”
周围的举子们下意识地后退，看向李寻欢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飞刀救人是真，但这突如其来的毒发…莫非…
李寻欢对指向自己的矛尖视若无睹。他扶着昏迷的沈明轩，目光却猛地射向明远楼那扇窗户！缝隙之后，那道冰冷怨毒的目光，此刻似乎带上了一丝残忍的快意！
就在这剑拔弩张、人心惶惶之际——
“轰隆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搏动的巨响，毫无征兆地自贡院四周的高墙之上炸开！紧接着，是无数沉重铁链疯狂绞动、摩擦石壁发出的刺耳尖啸！
“嘎吱——！轰！！！”
贡院唯一连通外界、高达三丈、包覆着厚重铜皮的巨大朱漆正门，以及四角用于紧急疏散的偏门，上方同时落下数块万斤巨石！巨石沉重无比，边缘带着狰狞的狼牙铁刺，狠狠砸入早已预设好的深槽之中，将所有的门户彻底封死！烟尘弥漫，碎石飞溅！整个贡院地面都为之剧烈一颤！
锁龙石落！
“啊——！门被封死了！”
“怎么回事？！”
“放我们出去！”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吞噬了所有人！举子们彻底崩溃，哭喊声、推搡声、绝望的嘶吼声响成一片！兵丁们也乱了阵脚，惊恐地看着那从天而降、彻底断绝生路的巨石！
锁龙石落！毒烟起！箭雨发！霜夫人的预言，正一步步化为血淋淋的现实！
“咳咳…咳咳咳…” 距离正门最近的几个考棚，一些举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迅速变得青紫！他们惊恐地指着地面，只见一丝丝、一缕缕如同活物的淡蓝色烟雾，正从青砖地面的缝隙、墙角的排水孔、甚至支撑考棚的柱基处，无声无息地弥漫出来！
烟雾极淡，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冰雪融化的清冽气息，迅速在低洼处汇聚、蔓延！所过之处，地面、考棚木板、甚至散落的纸张，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霜花！霜花图案繁复而冰冷，与无归客栈尸体周围的霜花，一模一样！
寒螭涎毒烟！
“毒！是毒烟！” 凄厉的尖叫划破混乱！
恐慌彻底升级为歇斯底里的踩踏！人群如同没头的苍蝇，疯狂地向远离毒烟的中心区域拥挤、推搡！惨叫声、哭喊声、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
“列阵！保护举子！退向明远楼！” 护卫将领目眦欲裂，嘶吼着试图维持秩序，但在这毁灭性的混乱面前，他的声音如同投入怒海的石子，瞬间被淹没！
而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
“咻咻咻咻咻——！！！”
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厉啸，如同死神的狞笑，从贡院四周的高墙哨楼、明远楼顶层的暗窗、甚至考场内某些伪装的假山石后，同时爆发！
箭！不是普通的箭！
是通体由幽蓝冰晶打磨而成、箭头同样闪烁着致命幽蓝光泽的——冰魄毒箭！
箭雨！真正的箭雨！铺天盖地！如同倾盆而下的蓝色冰雹！带着冻结血液、撕裂肉体的恐怖尖啸，从四面八方、所有角度，无差别地覆盖了整个贡院广场！
目标，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所有人！
锁龙石封门，毒烟弥漫，箭雨覆顶！
真正的修罗屠场！鸡犬不留！
“不——！”
“救命啊！”
绝望的哀嚎瞬间被箭矢撕裂肉体的噗嗤声和冰晶爆裂的脆响所掩盖！
李寻欢瞳孔缩成针尖！一手揽住昏迷的沈明轩，另一只手在腰间闪电般一抹！长刀呛啷出鞘半尺！刀光如同匹练般在身前舞动！
“叮叮叮叮叮……！”
密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声瞬间爆响！火星四溅！
数支射向他与沈明轩的冰魄毒箭被刀光精准格飞！箭头撞击在刀身上，爆开幽蓝的冰晶粉末！刺骨的寒意顺着刀身蔓延上来！
但箭矢太多了！太密集了！如同无穷无尽的冰蓝色飞蝗！他护住沈明轩，刀光舞成一片光幕，只能勉强护住身前小片区域！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举子或兵丁被毒箭射中，瞬间毙命，尸体上迅速凝结出妖异的霜花！未被射中的，也惊恐地蜷缩在考棚角落，在毒烟和箭雨中瑟瑟发抖，等待死亡的降临！
整个贡院，已成人间炼狱！
李寻欢目光如电，一边格挡着夺命的箭雨，一边急速扫视！锁龙石坚不可摧！毒烟弥漫速度极快，明远楼方向相对稀薄！但那里…正是箭矢最密集的源头！更是那道怨毒目光的来源！
生门？死路？霜夫人只言“找到生门”，生门何在？！
就在他心神电转、寻找一线生机之际——
“轰！！！”
一声比锁龙石落下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明远楼紧闭的大门内炸开！
沉重的、雕刻着狴犴兽首的包铜大门，如同被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击中，瞬间向内爆裂开来！无数碎裂的木屑、扭曲的铜皮、破碎的砖石如同炮弹般向外激射！
烟尘弥漫中，一道身影如同出闸的洪荒猛兽，裹挟着无边的煞气与狂怒，从破碎的大门内狂冲而出！
那人身形魁伟如山，一身六扇门高级捕头的玄黑劲装，此刻却被狂暴的力量撑得几乎裂开！脸上沾满血污和灰尘，双目赤红如血，如同燃烧的熔岩！他手中并无兵刃，但那双蒲扇般的大手青筋暴凸，指甲缝里塞满了木屑和血肉碎末！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汗臭和狂暴内息的恐怖气场！
他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无视了漫天飞射的冰魄毒箭！那些足以洞穿铁甲的毒箭射在他虬结如铁的肌肉上，竟发出“噗噗”的闷响，如同射在浸透水的厚牛皮上，箭头仅仅入肉寸许，便被强横的肌肉死死夹住！幽蓝的毒液迅速蔓延，却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啊——！！！都给老子滚开！！！” 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从他喉咙里炸开，震得整个混乱的考场都为之一静！
他赤红的双眼瞬间锁定了被箭雨和混乱围困的李寻欢！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李寻欢怀中昏迷的沈明轩！那眼神，充满了狂暴的杀意和一种…奇异的焦灼？！
“龙啸云？！” 李寻欢眼神骤然一凝！认出了这如同人形凶兽般冲出的身影，赫然是那日在无归客栈法场，曾追捕于他的六扇门总捕——龙啸云！他怎会在此？又为何如此模样？！
龙啸云根本无视了李寻欢的惊疑。他发出一声更加暴戾的嘶吼，双腿猛地蹬地！脚下的青砖瞬间粉碎塌陷！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李寻欢和沈明轩的方向，狠狠冲撞而来！
所过之处，挡路的考棚如同纸糊般被撞得粉碎！来不及躲避的举子被狂暴的气劲掀飞！漫天箭雨竟被他这蛮横无比的冲锋硬生生冲开一条通道！他眼中只有沈明轩，那狂暴的姿态，竟似要将李寻欢连同他怀中的沈明轩一同撞成肉泥！
杀机！狂暴无匹的杀机！与漫天箭雨、弥漫毒烟一同，将李寻欢彻底逼入绝境！
李寻欢一手揽着昏迷的沈明轩，一手持刀格挡着不断袭来的冰魄毒箭。面对龙啸云这如同疯魔般的死亡冲撞，他眼神冰冷到了极致，再无半分犹豫！
袖中，那枚封存着“冰魄”的幽蓝冰晶小管滑入指间！冰冷的触感如同最后的警钟！
飞刀！唯有飞刀！在这绝境之中，斩开一条血路！
他的右手，缓缓离开了刀柄。五指虚握，仿佛握住了无形的雷霆。目光穿透混乱的烟尘、致命的箭雨、狂暴冲来的龙啸云，死死钉在明远楼顶层那扇破碎的窗户之后——那道冰冷怨毒目光的源头！
刀未出，意已寒彻九霄！贡院上空，阴云翻涌，如同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