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申时。
相约于万肆洲“念少年春”酒肆见面,因为双方都是少年。尽管安庆绪长得像故意做旧似的,看起来堪比少年他爹。当他自我介绍说十六七的时候,崔狗儿几乎拂袖而去,以为碰上大骗子。
酒肆中陪衬客人饮酒作乐的美少女大都是胡人,因此被可爱地称为胡姬。对这个行当深有研究的李白有诗云: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只不过今天的胡姬们做不了这帮少年的生意,原因不是说少年不懂风情,而是安庆绪的妹妹正好叫胡姬。
安胡姬芳龄二七,七八分成熟,便已美得不可方物,妖娆而不失清纯,令那些酒侍胡姬相形见绌,可谓正少年也。
少年虽好,但也叛逆,而安胡姬就是。她认为“安”字画蛇添足,因此就成了胡姬。这一点个性倒是与墨自杨有些相似。胡姬明眸善睐,片刻不离崔狗儿,不知道是因为他好玩,还是他的狗好玩。
不过很快就会发现她是情窦初开。
“请公子大人过目。”崔狗儿呈上了墨自杨的亲笔信件。
安庆绪只要不透露真实年龄,再将胡子蓄上,应该算得上美男子,至少眼睛很好看,睁大了更好看。他睁大眼睛问:“梅妃娘娘?”
“公子大人的意思是要将它改成唐玄宗?”
“你小子也太会联想了吧?我是说这字写得好,写得太狂草,我想好好地确认一下。梅花的梅?”
“梅花的梅。木每梅。”
“读过不少书?”
“自学成才。”
“你写的?”
“献丑了。”
“念少年春”的格调走的当然是少年风,但其中十分合理地添加了某些含义明确的“春”的元素,让人念“念”不忘。包厢中央有一张有如少女般温润的大圆桌,客人位坐的自然是花雨家的四条狗,而主人位安庆绪兄妹当仁不让,他二人后面的窗下站有一名侍卫。
堂堂安庆绪出行,却只携带一名年届不惑的侍卫。这件事说明这个侍卫不仅武功高强且胆识过人。但这些不说也罢,就说才艺——该侍卫适才就被一大堆英雄豪杰堵在门口索要字画。
他的字画不仅自成一派,而且也擅长模仿,说他模仿李白的字——曾经有人当着李隆基的面,将一真一假两幅作品拿到李白面前,结果李白选错了。要不是这样的话,李白早就混进官场了。
所以胡姬叫上了他:“卓无穷,过来看看这字是不是他写的?”说着拿过书信虚空摇晃。卓无穷轻轻瞥了一眼:
“不用看,不是他写的。”
“为什么?”
“那种人要是能写出这种字,就没有天理了。”
“兄台言之有理。”崔狗儿马上朝他鞠躬,“有王法就够了,天理早就让狗给吃了。”不曾想讨了没趣,人家连个屁都没回。
慢慢来,不着急。他二人将打很长很长很长的交道。
胡姬问崔狗儿:“玩呢?”
崔狗儿径自对安庆绪说:“好像跑题了。”
胡姬怒道:“你敢不理我?”
安庆绪对她说:“办完正事你再收拾他不迟。”
胡姬对崔狗儿说:“你等着。”
安庆绪问崔狗儿:“谁人要送信给梅妃娘娘?”
“我要说是她的小情人您信吗?”
“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既然如此,我就想知道公子大人究竟接不接这活儿?”
“接。即便是给天王老子的信,老子也送得到。”
“公子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有啦。”
“成交?”
“废话。”安庆绪喝了口茶润润喉,然后大叫:“来人——”
卓无穷闻言,立即推开窗户,也是一声大叫:“来人——”
“来人——”又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叫。
转眼间来了一个人。安庆绪将信丢了过去:
“八百里加急。”
那人接过信,撒腿就跑。酒肆外传来:
“八百里加急,请让路。”
“八百里加急,请让路。”
“八百里加急,请让路。”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扬起:
“梅妃娘娘八百里加急,让路——”
花雨家的狗如释重负。崔狗儿扑通跪下:
“奴才崔狗儿拜见老板大人。”
“你身为驯兽师,就是我的先生,不是奴才。快快请起。”
“老板大人说小人是驯兽师?”
“是驯兽师,但小人不是我说的。”
“没错,我是驯兽师,我是一名出色的驯兽师。”崔狗儿骄傲地站了起来,“满江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养狗的。”说着又突然扑通跪下:“狗奴才重新拜见老板大人。”
安庆绪懵圈。胡姬大笑,花枝乱颤,好不容易才憋出话:
“我哥爱才,不是爱狗奴才。”
“狗奴才也是才,老板大人没爱错。”
“说说方才为何不理我。”
“老板大人的正事重要,还是大小姐的闲事重要?”
胡姬一时语塞,只有大脚伺候。像射门一样。砰。正中心窝窝。一窝子小鹿都被踢重伤了。
“话还没说完呢,大小姐着啥急呢?”崔狗儿说着作势往心窝窝一嗅:“好香的脚法。”
“有话没说完?行,给你一个机会补上。”
“这是一个自问自答题。答案是,大小姐的闲事重要。”
“既然如此,为何不理我?”
“闲事嘛,下了班再慢慢玩。不然漫漫长夜拿来做甚?”
“平身。”胡姬芳心大悦。
“谢大小姐恩典。”
“走吧。”
“干吗呢?”
“不下班了吗?”
“不急,还有一件小小的正事。”崔狗儿说着转向安庆绪:“狗奴才还有一个犹如鼻屎一般大小的条件。”
“别狗奴才啦,我怕被人误会成狗主人。说吧。”
“崔香香,崔杨杨,崔花雨,以及本人崔狗儿,必将尽心尽力完成任务。但除驯马之外,其他一切人、事均与我等无关。”
“当真专业。准了。”
“老板大人可否还有其他吩咐?”
“龟峰鉴剑为期七天,结束后即刻启程,不得有误。届时有人会与你联系,详明合作细则。”
“狗奴才不敢有误。”
“还来?你当真不怕狗主人翻脸?兄弟,咱以兄弟相称。”
“谢安兄宽宏大量。狗弟们告退。”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走。”胡姬跳了出来。
安庆绪喝止:“别闹。十年呢,慢慢玩不迟。”
将离开时,胡姬给崔狗儿抛来了一个内容丰富的眼神。崔狗儿不解其意,但来不往而非礼也,只好也抛了一个同样的过去。胡姬大喜,再来一个。只好再回一个。再来一个。只好再回一个。一个美若天仙,一个狗模贼样,就这样眉来眼去,当真是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
就是太难伺候了。
兄妹四人刚出得“念少年春”大门,身后突然传来胡姬的咆哮:“飞红雪给本小姐留着,少一根汗毛我要你命。”
与之同时,人山人海的万肆洲突然像中了定身术似的,动作定住,连声音也定住了。这让咆哮声更加刺耳,乃至形成了回音。
但真相并不魔幻,只是少见多怪惹的祸。墨自杨说:
“三秦观。”
正是三秦观的人马引发了瞠目结舌的围观。她们一众六人,迎面走来,气质好比九天仙女下凡尘,娇颜宛若水宫人鱼卸鳞装。
四个身着紫衫的二代弟子行于两侧;居中的正是一袭白衫的希女子道人,四旬年纪仍春光无限,妍姿艳质,羡煞众生。她手牵一个十五六岁的身着橙衫的西域少女。
三秦观中,橙衫代表的是掌门继任人。
希女子道人出身崆峒,找个西域女子作为掌门弟子不足为奇,只是小小年纪竟成如此人选,委实匪夷所思,除非奇才。
不过万肆洲的观众不管这些,他们只管看好看的。橙衫少女正是焦点中的焦点,几乎所有的眼光都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而她骄傲地走着,视若无物。
安庆绪兄妹与卓无穷也出现在了街上。谁受得了这种吸引呢?但胡姬明显吃醋了,莫名其妙地上前踹了崔狗儿一脚。
吃的当然是橙衣少女的醋。
橙衫少女肌肤胜雪,使得蓝眼睛愈显神秘,散发着浓浓的异域风情。金波荡漾琉璃色,美人如玉削成莲。她是造物者最杰出的作品。
三秦观一行人经过“念少年春”,继续朝前走去。
“不看脸,”墨自杨对木香沉说,“她像极了咱娘。”
说的当然是橙衣少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