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沐瑶的耐心指导下,顺子一次次调整发力与手法,最终一个完美的瓷坯呈现在车盘之上。
瓷坯是一只敞口、斜腹、圈足的瓷碗,线条流畅,碗壁薄厚均匀,整体造型简约又不失典雅。
苏沐瑶微笑着点头:“不错,你已经掌握了拉坯的精髓。记住,每一次触摸都是与泥土对话,心静则形美,意诚则器灵,才能赋予泥土以神韵。”
顺子继续按照姑娘所教拉坯,直到八个同样的瓷碗坯体做成。
待坯体晾得差不多时,苏沐瑶将瓷碗坯体放在一张特制的矮桌上。桌上整齐摆放着刻花刀具,有尖状的、扁平的,刃口锋利且打磨得极为精细。
她挑选了一把窄刃的刻刀,长约四寸,木质刀柄被工匠打磨得光滑顺手,便于握持发力。
苏沐瑶左手轻轻扶住坯体,右手持刀,刃尖触碰到坯体的瞬间,犹如笔锋落于宣纸。
她先在碗壁勾勒出一朵牡丹的轮廓,运刀时手腕灵活转动,线条粗细一致、刚劲有力,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尽显牡丹的饱满姿态。
随后,她换用一把更小的刀具,深入刻画牡丹的花瓣。她以犀利的刀法,将花瓣的层次与纹理细致呈现,每片花瓣边缘都刻出微微起伏的曲线,好似微风轻拂,春意成趣。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瓷碗上的刻花完成后,她向窑场里一座较小的马蹄窑走去,马蹄窑因在高空俯视时其外形似马蹄而得名。
此时,张傻子早已站在窑炉旁等待,满脸甚是期待。
苏沐瑶走到窑前对张傻子说:“让炉火燃起需要十二分耐心,你可沉得住气?”
张傻子回道:“东家放心,别的心我没有,耐心有的是。”
苏沐瑶笑了笑,拿起旁边的工具,开始检查窑体的各个部位,包括通风口、烟道。
一边检查,一边向张傻子讲解:“通风口和烟道很重要,通风顺畅,炉火才能烧得旺,烧得均匀,要是堵住,可就麻烦。”
张傻子在一旁听得认真,时不时凑上前去瞧一眼。
接着,苏沐瑶指挥张傻子将干燥的木柴抱来,在窑内烧炉火处精心码放。底层铺得稀疏些,方便空气流通,往上则逐渐紧密。
这时顺子将姑娘精心刻画的瓷碗坯体小心翼翼端来,两个为一组放入圆形的匣钵中,再放置入窑,依次排列,确保间距均匀,避免烧制时粘连。
放置好后,苏沐瑶吩咐张傻子将窑口封好。
张傻子笑嘻嘻地照做。
接着张傻子按照东家的吩咐把引火用的松明放在木柴底部,拿来火折子,将松明点燃,火苗顺着松明延至木柴,微弱的火光在窑内闪烁。
苏沐瑶叮嘱道:“刚开始火要小,需慢慢烘热窑体,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她和张傻子站在窑炉门口,时刻关注着火势。张傻子眼睛不敢随意眨一下,看着火苗缓缓变大,脸上满是新奇与兴奋。
苏沐瑶转头对张傻子说:“仔细观察火苗,预热时正是这种状态,可记下?”
张傻子点点头:“记下了。”
她继续对张傻子说:“烧窑全靠控制火候,火太急,瓷器易开裂;火太弱,又烧不透。”说着,苏沐瑶调整通风口大小,火势随之变化。
苏沐瑶指着微微泛红的窑壁:“你看窑壁,刚烧时颜色暗,随着火候足,会越来越亮。”
张傻子凑近仔细瞧着,不住点头。
“再添些木材。”
张傻子拿些木材继续放入:“东家,这些木材可够?”
苏沐瑶点点头:“可以,你记着素烧过程中不需要特意封炉火,仔细瞧现在的火势,要一直保持住,还要随时观察通风口,及时清理,以免通风不好影响烧制效果。”
张傻子只顾点头:“东家,素烧要多久?”
“烧到亥时,明日一早再开窑。”苏沐瑶指着一旁的窑窝内顺子早已点燃的一炷香,“这香是为窑场特制的,一炷香燃尽再添些木材,接着再燃一炷,直到亥时停止继续添加木材。”
张傻子认真听着:“我都记下了。东家去歇着吧,我会按照您说的守好炉火。”
又是指导顺子拉坯,又是素坯上刻花,又是指挥张傻子烧窑,苏沐瑶确实有些疲惫。她离开窑炉,朝窑场专供东家休息的屋子走去。
屋子并不远,仅几步之遥。屋门是用厚重的实木打造而成,表面的纹理清晰,透着一股古朴的香气。
楚儿从里面推开门,笑盈盈地说:“我已给姑娘泡好一壶清茶,您快进来喝口。”
苏沐瑶走进屋内,一股茶香扑鼻而来。
里面有一张宽大的榆木躺椅,椅身打磨得光滑,上面搭着一条厚实的羊毛毯子,毯子边缘的穗子随意垂落。
躺椅旁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矮脚木桌,桌上放着一款苏家窑场烧制的刻花盖碗茶盏。
苏沐瑶走到躺椅旁坐下,楚儿上前把羊毛毯子给姑娘盖在腿上,将茶盏双手捧到姑娘面前。
苏沐瑶接过,轻掀盏盖,抿上一口,温度合适,干脆一口气喝完。将盏放回桌上,靠着躺椅闭目养神。
见姑娘躺好,楚儿则轻手轻脚走出,把门闭好,去找张伯聊天儿。
苏沐瑶在躺椅上渐渐放松,耳边隐约听到窑炉的轻微轰鸣声,终于让苏家窑场的炉火重新燃起,她的嘴角露出笑意。
火光不仅照亮她的内心,也照亮整个窑场,还有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苏家窑场全景图,似乎也满是火光熠熠。
苏沐瑶渐渐入睡,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楚儿在耳边呼唤的声音。
“姑娘,醒醒,项嬷嬷送来您想吃的烩搅团,还热着呢。”
苏沐瑶睁开眼,见项嬷嬷也站在面前:“嬷嬷怎么跑来?等瓷坯烧好,我肯定会回去。”
苏嬷嬷提醒道:“姑娘不能只顾自己,窑场怎么说也有了几人,都得吃饭,我来既是给姑娘送饭,也得把他们的肚子填饱。我专程多做了些烩搅团,带来满满一大盆,够大家吃的。”
苏沐瑶坐起来,深感愧疚,自己只顾一心让炉火烧起,却忽略了大家的需求:“还是嬷嬷细心,看来我还需找个火夫前来为大家做饭。”
“现下就这几人,没必要浪费银子,我在家里做好送来便是。等姑娘重开窑场后赚了银子,人也多起来,再考虑找火夫的事。”
“嬷嬷又要做饭,还要来回跑,岂不受累?”
“在家中做饭,有夫人搭手,一点儿都不累;一路过来乘坐马车,也不辛苦,姑娘别多想,安心忙窑场的事,后勤事务我与夫人包了。”
楚儿插嘴道:“还有我!除了照顾姑娘,项嬷嬷只要来窑场送饭,我都会搭把手。”
苏沐瑶没有说任何表达感情的话,面对亲人不必如此。她将目光移向桌上那碗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烩搅团:“真是香气四溢,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
苏沐瑶靠近桌子,拿起勺子吃了起来,边吃边赞:“还是嬷嬷的手艺好,这才是正宗的家乡口味,比汴京街头卖的烩搅团好多了。”
厨艺得到姑娘认可,项嬷嬷深感欣慰:“姑娘爱吃就多吃些,外面还有。”
苏沐瑶吃完一碗,意犹未尽,又添了一碗。
看着姑娘吃不够的样子,项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项嬷嬷用马车拉来的一大盆烩搅团被大家全部吃光。临走时,张伯站在土屋门口,拍了拍肚子,笑着说:“项嬷嬷做搅团的手艺真心不错,比裴家饭庄的搅团好吃多了。”
项嬷嬷把空盆放上马车,回头说:“这话说得,好像你吃过裴家饭庄的搅团似的?听说三十个铜板一碗,张伯竟然舍得?”
张伯嘿嘿一笑:“我自然舍不得,是去年少东家请我吃过一碗,的确没你做得好吃。”
项嬷嬷这下信了张伯所说,随口议论道:“裴家是开窑场的,竟然也做其他生意?只怕会分心,影响正经生意。”
“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听说裴老爷现在将窑场的事全部交给裴公子打理,他则去忙裴家的其他生意。”
“可惜啊,裴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裴老爷归了西,裴公子到时怕忙不过来?”
张伯凑近说:“听说裴老爷新纳了一房妾室,准备再生几个儿子,否则那么大的家业一个儿子忙不过来,听说那妾室跟裴公子年纪差不多。”
“这爹当的,不着急自家儿子的婚事,反倒给自己找女人?”
“谁说裴老爷不着急自家儿子的婚事?听说正找媒婆寻着呢?只是那裴公子眼光甚高,一般姑娘他瞧不上眼。”
“他还想找什么样的?难不成想找个公主或郡主?或是耀州知府的千金?再不济找知县大人的闺女?”
“想找什么样的咱不清楚,咱只关心把苏家窑场的二东家当好即可。”
“不关心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瞎耽误功夫。”项嬷嬷故意批评完,上了马车。
马车刚启动,张伯大声叮嘱:“明儿还做烩搅团!”
项嬷嬷从马车的窗户探出脑袋:“吃多了会腻,明儿换新花样。”
张伯笑着自语道:“这位嬷嬷还真是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