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埃拉西亚的少年
晨雾像被顽皮孩童撕碎的薄纱,丝丝缕缕地从埃拉西亚王国北部的麦田上飘散开。当第一缕阳光越过远处黑松林的尖顶,斜斜地落在溪边那具稻草人身上时,艾瑞克的木剑已经精准地在稻草人的胸膛劈出了第三十道剑痕。剑刃划破空气的“咻咻”声里,混着少年略显粗重的喘息,十六岁的他身形尚未完全长开,肩膀却已有了几分宽厚的轮廓,灰扑扑的亚麻布短褂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因常年练剑而日渐结实的肌肉线条。额前的棕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头上,鼻尖渗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带着晨露的青草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那稻草人是他去年秋收后亲手扎的,躯干用的是最粗壮的麦秸,外面套着父亲奥莱退役时留下的旧皮甲。皮甲的铜钉早已被岁月磨得失去光泽,在阳光下泛着暗淡的青灰色,左胸位置被艾瑞克用炭笔描了个十字——那是父亲教他的第一个剑靶,象征着骑士对决时最致命的心脏位置。
“手腕再沉半寸,力从腰发,不是用胳膊硬抡。”
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艾瑞克的木剑刚巧劈在稻草人的左肩。他猛地收势转身,木剑的末端在湿润的草地上划出半道浅弧,带起几颗晶莹的露珠。父亲奥莱正站在溪边的老橡树下,那件洗得发白的骑士斗篷搭在臂弯里,斗篷边缘原本绣着的金线早已磨秃,露出底下灰扑扑的羊毛质地。这位曾在埃拉西亚南部边境与兽人浴血奋战的老兵,如今右腿明显比左腿短了半寸——那是十年前被兽人酋长的战斧劈出的旧伤,每逢阴雨天,伤口就会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让他整夜难眠。此刻他手里拄着一根橡木拐杖,杖头被摩挲得光滑发亮,那是他退伍后亲手打磨的。
“父亲。”艾瑞克把木剑抱在怀里,脸颊微微发烫。刚才那剑确实用了蛮力,父亲教过的“腰马合一”诀窍,一见到父亲盯着自己,就紧张得忘到了脑后。
奥莱拄着拐杖,缓步走了过来。他的靴底沾着清晨的露水,踩过沾满水珠的草地时,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走到艾瑞克面前,他弯腰捡起地上一根被风吹落的橡树枝,树枝在他粗糙如老树皮的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突然指向稻草人:“你看它的肩膀,皮甲接缝处是天然的弱点,但你刚才的角度太直,就算是对付真甲,也只能崩出个浅凹痕。”他用树枝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斜向下的弧线,“从这个角度劈,借着身体转动的惯性,才能撕开缝隙——就像当年在红石隘口,我对付那个绿皮兽人酋长时那样。”
艾瑞克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两颗被阳光照亮的黑曜石。他最爱的就是听父亲讲边境战役的故事:十年前的红石隘口之战,奥莱正是用这招,劈开了兽人酋长的铁皮甲,救下了被围困的三位银月骑士团同伴。他握紧木剑,按照父亲的指点重新摆出起势,这次刻意沉下手腕,腰腹发力时,果然感觉一股更沉稳的力量顺着脊椎流到手臂,最终凝聚在剑尖。木剑劈在稻草人肩上的甲胄接缝处,竟把那片老旧的皮甲劈得翻卷起来,露出里面枯黄的麦秸。
“不错。”奥莱的嘴角难得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他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艾瑞克汗湿的短褂,带着熟悉的温热触感,“但记住,埃拉西亚的骑士誓词里,‘守护’永远在‘征战’前面。剑是用来守护家园、保护弱小的,不是用来炫耀技巧的。”
“我记住了,父亲。”艾瑞克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从小就听父亲讲骑士的传奇:银月骑士团的团长雷蒙德如何在冰封山脉挥舞圣辉长剑,击退霜巨人的入侵;光明堡的大魔法师梅林如何用圣光净化被黑暗能量污染的黑森林;还有那位传说中骑着纯白战马的埃拉西亚国王亚瑟,他的“破晓之剑”能劈开乌云,让阳光洒满被围困的城堡。这些故事像种子一样埋在他心里,如今已发芽长成炽热的梦想——有一天,他也要穿上真正的铁甲,加入埃拉西亚的银月骑士团,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王国的战功簿上。
早饭时,母亲莉娜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麦饼走进屋,麦饼的焦香混着陶罐里野蜂蜜的甜香,在不大的石屋里弥漫开来。莉娜有着埃拉西亚北部女子特有的红润脸颊,眼角虽有了几丝细纹,笑起来却像阳光一样温暖。她的手指格外灵巧,既能缝补父亲那件破旧的骑士斗篷,也能把黑松林里采来的野浆果熬成酸甜可口的果酱。此刻她正拿着一块干净的麻布,轻轻擦着艾瑞克额头的汗珠,指尖触到儿子发烫的皮肤时,柔声说道:“今天别练得太累,下午跟我去镇上换些草药——你父亲的腿,怕是又要疼了。”
艾瑞克咬着麦饼用力点头。他知道母亲说的草药,是镇西头老药师汉森配的药膏,用黑松林深处的血藤和野蜂蜜熬成,能暂时缓解父亲的旧伤疼痛。老药师汉森是个矮胖的老头,总是穿着一件沾满药草汁液的棕色长袍,他的药铺里弥漫着各种奇怪的味道,却总能配出治病的良方。每次去镇上,艾瑞克总爱站在铁匠托尔森的铺子门口看半天:那个络腮胡像灌木丛一样的铁匠,正抡着沉重的铁锤,为南部的银月骑士团打造新剑。通红的铁坯在铁砧上被捶打得火星四溅,剑身渐渐显露出流畅的弧度,淬火时“滋啦”一声冒出的白雾里,艾瑞克总能想象出自己穿着铁甲、手握利剑的模样。
吃过早饭,艾瑞克像往常一样,背着木剑去黑松林边缘的空地练习。这片空地是他发现的秘密基地,周围长着茂密的蕨类植物,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中间却有一块平整的青石地,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下来,在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他先练习了父亲教的基础剑式,“劈、砍、刺、挑”,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然后开始尝试更复杂的连击——这些都是他从父亲珍藏的《银月骑士团剑术要诀》里偷偷看来的,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卷起,上面还有父亲年轻时做的批注。虽然还不能完全掌握,但每一次挥剑,都让他感觉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日头渐渐升高,林间的雾气完全散去,空气里弥漫着松针和泥土的清香,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艾瑞克练得满头大汗,正靠在一棵老松树下休息,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像是有人在痛苦地挣扎。他警觉地握紧木剑,循着声音拨开齐腰高的蕨类植物,只见林间空地上,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的人正蜷缩在地上,袍角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底下渗着暗红血液的伤口。
那人的斗篷兜帽滑落在肩上,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年纪,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银镜,镜片已经碎裂,一道新鲜的划痕从额头延伸到脸颊,血珠正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胸前那枚银色的六芒星徽章上——徽章中央嵌着的透明晶石,此刻正像蒙了一层灰,失去了应有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胸口,那里有一个诡异的暗紫色印记,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边缘泛着淡淡的黑气,与艾瑞克在父亲的《黑暗生物图鉴》里见过的“黑暗侵蚀”印记一模一样。
“您还好吗?”艾瑞克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那人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是深邃的蓝色,此刻却布满了血丝,像两口枯竭的深井。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才发出沙哑的声音:“水……能给我点水吗?”
艾瑞克立刻解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时,注意到那人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指尖沾着些深绿色的粉末,像是某种草药的残渣。他看着那人急切地拧开水囊,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的样子,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埃拉西亚的土地上,永远不能见死不救,这是骑士的本分,也是普通人的良心。”
“您受伤了,我家就在附近,我母亲很会治伤。”艾瑞克说着,就想扶他起来,却被那人用冰凉的手按住了手腕——那人的手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让艾瑞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叫卡尔……”他喘了口气,原本涣散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一样快速扫过艾瑞克身后的树林,又警惕地看向密林深处,“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尤其是……穿黑袍的人。”
艾瑞克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黑袍人?他只在父亲的故事里听过,那些侍奉黑暗领主的巫师,会用活人献祭来获取力量,他们的黑袍能吸收阳光,走到哪里,哪里的草木就会枯萎。难道眼前这个人,是被黑袍人追杀的?
卡尔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用牛皮绳捆着的羊皮纸,塞到艾瑞克手里:“把这个交给镇上的治安官鲍里斯,告诉他们……尼贡地牢的封印松动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像挂了铅块一样沉重,“我是光明堡魔法塔的研究员……这次是来探查封印的……”
话没说完,卡尔的头就歪向了一边,彻底晕了过去。艾瑞克连忙扶住他,才发现这人轻得惊人,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低头看了看卡尔胸前的暗紫色印记,又看了看手里的羊皮纸——纸上画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某种地图,边缘还有些奇怪的符号,和镇上教堂里圣经上的文字完全不同,倒像是传说中魔法师的咒语。
艾瑞克咬了咬牙,决定先把卡尔救回家。他费力地把卡尔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的方向走。少年的肩膀被压得生疼,粗布短褂的领口蹭着下巴,混着汗水的咸味钻进喉咙,但他没有丝毫怨言。他知道,这是父亲教给他的“守护”——即使面对未知的危险,也要守住内心的善良。
回到家时,母亲莉娜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粗布裙,裙摆上沾了些草叶,正将一束束晒干的血藤和银叶草挂在绳子上,看到艾瑞克架着一个陌生人回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草药篮“啪”地掉在地上,晒干的血藤和银叶草撒了一地。“艾瑞克,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他叫卡尔,是位魔法师,被黑袍人追杀,受了很重的伤。”艾瑞克气喘吁吁地说,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汗,“他说尼贡地牢的封印松动了,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治安官鲍里斯。”他指了指怀里的羊皮纸。
莉娜快步走过来,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俯身探了探卡尔的脉搏。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指尖常年握着针线和农具,带着薄茧,触到卡尔手腕时,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脉搏太弱了,而且……”她的目光落在卡尔胸前的暗紫色印记上,脸色微微发白,“这是黑暗侵蚀,书上说会要命的。”
她年轻时在镇上的修道院做过学徒,读过几本关于草药和黑暗魔法的书,对这种黑暗印记并不陌生。此刻她没再多问,转身就往屋里走:“把他扶到柴房去,那里隐蔽。你去烧点热水,我拿药箱。”
柴房里弥漫着晒干的松木香气,墙角堆着父亲劈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堵矮墙。艾瑞克找来一块干净的麻袋铺在草堆上,小心翼翼地将卡尔放下。莉娜很快拿来了一个刻着花纹的木盒,里面装着各种草药:深绿色的止血草被压成了粉末,褐色的绷带卷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小包闪着银光的粉末——那是用月光花的花粉和银叶草磨成的,据说能净化轻微的黑暗能量,是当年修道院的老院长送给她的,一直舍不得用。
莉娜先用温水擦去卡尔伤口周围的血污,露出底下狰狞的创面——那伤口边缘泛着黑气,像是被某种腐蚀性的东西灼伤。她撒上止血粉时,卡尔突然闷哼一声,手指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干草,指节泛白。“忍着点。”莉娜轻声说,动作却没停。她用银叶草粉末均匀地撒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绷带层层裹好,最后在绷带外面涂了一层血藤药膏,药膏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冒出淡淡的白烟,卡尔胸前的暗紫色印记似乎淡了些。
做完这一切,莉娜才直起身,用麻布擦了擦手:“只能暂时稳住,他体内的黑暗能量太深了。”她看向艾瑞克,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你守在这里,我去告诉镇上的鲍里斯治安官,但不能说是我们救了他,以防黑袍人追查。”
艾瑞克点点头,握紧了腰间的木剑。柴房外的阳光透过木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的松木香气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他看着昏迷中的卡尔,忽然觉得,自己平淡的生活或许要发生改变了。但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会像父亲教导的那样,握紧手中的剑,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卡尔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看到守在旁边的艾瑞克,虚弱地笑了笑:“谢谢你,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瑞克。”
“艾瑞克……”卡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很勇敢,也很善良。作为回报,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的光明魔法——如果你愿意学的话。”
艾瑞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燃的星星。他从小就对魔法充满了好奇,光明堡的魔法师们能用圣光治愈伤口、驱散黑暗的故事,是他最爱听的睡前故事。“我愿意!”他激动地说,声音都有些发颤。
卡尔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抬手放在胸前,掌心泛起淡淡的白光。那白光越来越亮,形成一个温暖的光球,照亮了整个柴房,驱散了角落里的阴暗。“这是光明之火,”卡尔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它能驱散黑暗,也能带来温暖。你试着集中精神,想象心中有一团温暖的火焰……”
艾瑞克按照卡尔的指引,闭上眼睛,努力想象着心中的火焰。起初什么都没有,但随着他渐渐静下心来,指尖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有一颗小小的火种在燃烧。他惊喜地睁开眼睛,只见指尖真的泛起了一点微弱的白光,虽然只有米粒大小,却稳定地燃烧着,散发着柔和的热量。
“太棒了!”卡尔赞许地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有很强的魔法天赋,比我见过的很多光明堡学徒都有潜力。”
艾瑞克看着指尖的白光,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他知道,这或许是命运的指引——让他在成为骑士的道路上,又多了一种守护的力量。柴房外的阳光透过木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的松木香气里,似乎多了一丝魔法的清甜。艾瑞克握紧了指尖的光明之火,也握紧了心中的梦想——他不仅要成为一名骑士,还要成为一名能运用光明魔法的骑士,用剑和魔法,一起守护埃拉西亚的土地。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父亲奥莱的脚步声,还有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艾瑞克连忙熄灭指尖的光明之火,紧张地看向卡尔。卡尔对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装作仍在昏迷的样子。艾瑞克深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他需要向父亲坦白这一切——而这,或许是他成长路上的第一个考验。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准备迎接父亲的到来,心中既有紧张,又有一丝莫名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