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军仿佛没有看到台下的震动。
他的声音更加冷硬：
发展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报表上漂亮的数字，不是为了领导脸上有光。
归根结底，是为了让绿水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有获得感，有幸福感，有安全感！
从今天起，县委班子带头，各级干部扑下身子，深入基层，深入群众。
聚焦民生痛点，把那些老百姓反映最强烈、最闹心、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给我一件件梳理出来！
要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明确时间表、路线图、责任人。
县委督查室挂牌督办，解决一件，销号一件。
我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效果，而不是空头支票！”，
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没有引经据典的修饰，甚至没有一句完整的排比句。
只有赤裸裸的问题，直击要害的剖析，斩钉截铁的行动要求。
直到他结束讲话，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没有“谢谢大家”，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回座位。
整个礼堂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那是一种被巨大的冲击力震懵后，近乎真空的寂静。
钱副部长做了简短的总结，肯定了张武军书记的讲话精神，强调了班子的团结。
会议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人们起身离场，动作都有些僵硬迟缓。
没有人高声交谈，没有人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议论。
每个人都像被无形的力量推搡着，沉默地走出礼堂大门。
新书记的作风，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震得许多人头晕目眩，心中警铃大作。
陈默随着人流走出礼堂。
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那里，有一把黄铜钥匙，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递到指尖。
钥匙的另一端，锁着他办公桌最下方那个抽屉。
抽屉深处，那份标题为《推动殡葬领域回归公益属性的思考》的报告，正静静地躺在黑暗中。
新书记的利剑，已然出鞘。
剑锋所指，竟是他亲手锁进抽屉里，那片最冰冷、最坚硬、也最危险的禁区。
钱副部长的日程安排，如同精密的瑞士钟表。
在绿水县紧凑的行程中，与县委副书记周正的单独谈话，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时间被安排在全县领导干部大会之后，县委小会议室进行。
会议室不大，陈设简朴，一张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几把深色皮椅。
钱副部长坐在主位，面前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他端着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
周正坐在他斜对面，腰背挺直，脸上带着惯常的沉稳。
谈话内容，围绕着绿水县当前的干部队伍状况、发展面临的瓶颈、以及张武军书记到任后可能的工作重点展开。
周正的汇报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对问题不回避，对成绩不夸大，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体现了一个资深副书记应有的政治素养和务实态度。
“张武军同志的风格，大家都看到了，很鲜明。”
钱副部长放下茶杯，手指在笔记本光滑的页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声。
“务实，锐利，敢碰硬。这种作风，对打破绿水一些固有的沉闷局面，是好事。”
“但…也必然带来震动和阻力。稳定班子，凝聚合力，老周，你这副书记的担子，不轻啊。”
“钱部长说的是。”周正微微欠身，语气诚恳。
“张书记有魄力，有思路，是绿水发展急需的‘催化剂’。震动是难免的，但只要能真正推动发展、解决难题，我们班子一定全力支持配合。”
“稳定方面，我会多沟通、多协调，努力把工作做在前面，确保平稳过渡。”
钱副部长点了点头，目光在周正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像是闲聊般转换了话题：“对了，这次来，也看了看你们报上来的干部情况。”
“那个陈默…就是之前从白云乡副书记调上来，当研究室主任兼保密局长的年轻人？在基层干得不错？”
“陈默？”周正似乎没想到郑国强会突然提起他，略一沉吟，脸上露出一丝带着长辈评价晚辈的、复杂的笑意。
“这小子…是个好苗子！有能力，有想法，更难得的是，有股子韧劲儿和责任心！”
他掰着手指，语气带着几分欣赏，“在白云乡，处理张李两姓几十年争水的老大难，手腕硬，方法对，硬是把水渠修通了，规矩立下了。”
“还有那个缠访闹访二十年的王秀英，他愣是钻档案堆里把真相翻出来，顶着压力给了个迟来的公道！”
“这两件事，在基层影响很大，群众口碑非常好。”
“哦？”钱副部长镜片后的目光，亮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能啃下这样的硬骨头，不容易。文笔听说也不错？”
“文笔是相当好！”周正肯定地点点头，随即那笑意里又掺进一丝无奈的叹息。
“就是…太低调了点。或者说…太‘轴’了点？有时候认死理，不太懂变通。”
“在下面当副书记时，风头太劲，我就觉得他未必适合马上挑政府正职的大梁，所以后来推荐他去了研究室。”
“那地方清净，能沉下心写东西，也能多观察学习县里的大局，磨磨性子。”
“研究室…”钱副部长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笔记本的页角，“现在干得怎么样？适应吗？”
“上手很快。”周正评价道，“张书记刚到任，千头万绪，研究室那边材料压力很大。”
“保密局那块，听说也管得井井有条，没出过纰漏。就是…还是太静了，不太爱往领导跟前凑，就埋头干活。”
“埋头干活…未必是坏事。”钱副部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研究室那个位置，冷是冷了点，但也是个‘静水深流’的地方。真正的好材料，往往是从这种地方出来的。”
谈话接近尾声。
钱副部长合上笔记本，表示对绿水县班子和干部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对周正的工作表示了肯定。
两人起身，握手告别。
钱副部长离开小会议室后，并未立刻去下一个地点。
他让秘书稍等片刻，自己则缓步走向相对僻静的研究室办公室。
他习惯于在正式程序之外，通过一些细节去观察和印证自己的判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