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枫树下,龙飞飞笨手笨脚地抱着那只挣扎的白兔,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心底那点因他曾经欺骗而生的芥蒂,忽然淡了许多。
虽然他心思多,虽然他曾利用我,但最终,他选择的是破坏他父王的疯狂计划,救下那些无辜的生灵。
他是个好孩子,若喻肆说的是真的,我希望他以后是一个好帝王。
夕阳熔金,将漫山枫叶染成一片燃烧的赤海。庆生背着一大捆新劈的柴火回来,脸上沾着灰,却咧着嘴笑。
龙飞飞提着小半篮野柿子跑在前头,嚷嚷着“甜得很!落师父、仙师,快尝尝!”
喻肆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我那柄木剑。他正专注地用新采的、带着韧性的红枫藤蔓,细细编织着新的剑穗。他说这藤穗自带一丝微末的聚灵之效。
他为了我这具破败的身体和摇摇欲坠的根基,真是煞费苦心,连这种微末的偏方都不肯放过,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
喻肆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抬头看过来,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深邃的眼底,将那抹惯常的冷冽融化了些许。他没说话,只是朝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过去。
我笑着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接过他递来的柿子,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还挺好吃。
三天后的一个午后。
喻肆正在院中指正我“引风符”中一处细微的灵力流转偏差,庆生蹲在石臼旁捣药,龙飞飞则百无聊赖地坐在枫树枝桠上,晃着腿,用草茎逗弄着他那只系着红绳的兔子。
忽然间,一股极其阴冷、粘稠,带着浓重血腥与海水腥咸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浪,毫无征兆地自山下汹涌而来,瞬间冲垮了恍如山原本清灵平和的气场。
天空骤然暗沉下来,仿佛被泼上了浓墨。
厚重的铅云低低压向山头,翻滚着,隐隐透出不祥的暗红。狂风卷起漫天红叶,如同纷飞的血雨。鸟雀惊惶地尖叫着,四散逃窜。
喻肆的脸色瞬间冰封。
他猛地抬头,望向山门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第一次清晰地爆射出骇人的厉芒。
周身温和的气息陡然变得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兵,凌厉的剑意冲天而起,将头顶压下的铅云都撕开了一道口子。
“待在屋里!不准出来!”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灌入我们三人耳中。
同时,他袍袖猛地一挥,一股沛然莫御的柔和力量将我和庆生直接卷起,送入竹屋之内。而树上的龙飞飞,则被另一股力量稳稳地送到了廊下。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在同一时刻从山门处传来,整个恍如山都在剧烈震颤。
竹屋的窗棂、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撞击山体。
“念安!滚出来!”一个狂暴、嘶哑,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声音,如同九幽恶鬼的咆哮,穿透轰鸣,清晰地响彻整个恍如山巅。
“交出那个坏我大计的贱人,还有我那个吃里扒外的逆子。否则,今日便屠尽你恍如山,鸡犬不留!”
竟然是龙昭!
他不是被海龙洲长老们囚禁起来了吗?
竹屋被喻肆强大的灵力瞬间封禁,一层淡金色的结界光幕笼罩其上,隔绝了大部分狂暴的冲击和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但我和庆生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面那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气息。
数百道强弱不等、却同样带着阴邪煞气的修士气息,如同密密麻麻的毒蛇,将恍如山团团围住。
“父……父王?”廊下的龙飞飞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喻肆一步踏出,已至院中,青衫无风自动,独自面对山门方向那汹涌而来的滔天煞气,背影挺拔如孤峰,却带着一夫当关的决绝。
“龙昭,你已堕入魔道,丧心病狂。”喻肆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锋利的剑刃,穿透混乱的轰鸣,清晰地传遍四方,“海龙洲万千生灵因你而涂炭,如今还敢来此造孽?”
“哈哈哈!涂炭?那是他们的荣幸!为了本座的无上伟业,区区蝼蚁,死不足惜!”龙昭狂笑的声音带着癫狂,“念安,少在这里假仁假义!别人惧你,我可不惧,本座劝你速速把人交出来!否则,今日便让你这灵山福地,变成真正的修罗血狱!”
“痴心妄想。”喻肆的回答只有冰冷的四个字。
“好,好得很!”龙昭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怨毒阴冷,“那本座就让你死个明白!”
话音未落,一股更加阴邪、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力量骤然爆发!伴随着龙昭充满恶意的大笑:
“龙飞飞!我的好儿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尊贵的王储?哈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
“你不过是我龙昭,用无数童男童女心头精血,辅以秘法,精心培育了整整十八年的活鼎炉!是承载我噬魂幡主魂的最佳容器!只待时机成熟,抽你魂魄,炼入幡中,便可成就我无上魔功!若非你这逆子勾结外人,坏我大计,噬魂幡早已功成!七洲早该匍匐在我脚下!”
“什么父子亲情?什么血脉相连?狗屁!你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件工具!一件我用来登顶的工具!哈哈哈哈!”
癫狂怨毒的笑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龙飞飞的耳中、心中!
“不……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龙飞飞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
他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身体晃了晃,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就在他心神崩溃、防线洞开的刹那!
一道潜伏在混乱气息中的、淬着幽蓝毒芒的阴险剑光,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射向毫无防备的龙飞飞后心。
显然早有预谋,就是要趁他心神失守时,取其性命!
“小心!”喻肆厉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横移,剑指并拢,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后发先至!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那偷袭的幽蓝剑光被喻肆的剑气凌空击碎!
爆炸的冲击波近在咫尺。
心神崩溃、毫无防御的龙飞飞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掀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撞在院角的枫树上。
粗壮的树干都发出一声裂响,他软软滑落在地,胸前一片刺目的血红,生死不知。
“龙飞飞!”我隔着结界惊呼出声。
“恍如山内杀生,你是在找死。”喻肆眼中寒芒暴涨,杀意如同实质。
他身影一闪,已至龙飞飞身边,迅速点了他几处大穴,护住心脉,同时反手一剑,一道匹练般的煌煌剑气,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悍然斩向山门方向。
剑气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割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轰——!!!”
更加恐怖的爆炸声传来,地动山摇!
整个恍如山仿佛都在哀鸣,无数巨大的山石被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掀起,如同陨石雨般,裹挟着毁灭的力量,砸向山下。
山下隐约传来凄厉绝望的惨叫声,是恍如城的百姓。
他们被这神仙打架的余波殃及了,那些坠落的巨石,足以将房屋碾碎,将生命瞬间抹去。
“龙!昭!”喻肆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蕴含着焚天的怒火!他看了一眼山下,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龙飞飞,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杀。
他没有任何犹豫。双手结印,速度快得留下残影。
一道道繁复玄奥的符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金色的锁链,瞬间烙印在竹屋的墙壁、门窗之上。
原本淡金色的结界光幕骤然变得厚重凝实,如同巨大的金钟倒扣下来,将我和庆生所在的竹屋牢牢护在其中,这比之前的封禁强大了十倍不止。
“待在里面!无论发生什么,绝不可出来!”喻肆的声音如同烙印,深深印入我和庆生脑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和……一丝决绝。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青色惊鸿,挟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剑意,主动冲向了山门外那数百道汹涌而来的邪修气息。
刹那间,恍如山巅仿佛化作了炼狱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