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行一整排住房都成了病房,彭知云成了这里的管事,没日没夜地忙活。缺门镇一战许多人身负重伤,大部分伤在南天二神的手上,这些人有的没了胳膊,有的少了腿,彭知云将他们集中到拳行,以便医治,不少伤者的亲属也住到拳行,一面照料病人,一面帮忙干活。
除了鲁重鱼来雪中送炭,一些洛阳人也慷慨解囊,死难者和伤者的亲属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费玉柱清醒过来,得知彭知云、庄彦秋将善后之事料理得周到,他没有成为洛阳武林的罪人,一颗悬着的心慢慢落地,精神逐渐好转。
这天彭知云忙完了病人,来到后院费玉柱的书房。费玉柱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手肘下面有不少纸,上面写了字,彭知云抬起他的一只胳膊,抽出几张纸来,见上面写了不少字,都是一个字:恨。
彭知云在对面坐下,思考起来。费玉柱悠悠转醒,看到彭知云手里拿着的纸先是一愣,然后故作轻松说道:“我乱写的,不必在意。”
“你只知道瞎写,不知道做事。”彭知云一副教育人的样子。
费玉柱皱眉。
“你不知道你该做的事?”彭知云说完等了半晌,看费玉柱一脸懵懂的样子,得意说道,“你该看着别人给你报仇。”
费玉柱睁大了眼睛。
“这叫等,你不会连等都不会了吧?”彭知云笑道,看傻子一样看着费玉柱。
“你会,你现在还在等他么?”费玉柱反问。
“你刚刚好了,又来顶撞我了。”彭知云说着撅起嘴巴。
费玉柱挠着头,讪讪说道:“周百云回信了,上面有给你说的话。”
说着起身,去书柜里拿出周百云的回信递给彭知云。
彭知云不接,不高兴说:“不看。”
“他给你的话不说也罢。”费玉柱说着紧蹙眉头,丧气说道,“他说盗皇的事不便相告。”
他早就给周百云去信,要周百云告知盗皇的情况。他这样主要是想心里有数,不是非要盗皇出手,然而如今非必须盗皇出手不可,而且即便盗皇出手也未必能够做到,南天二神可是远在好几千里之外的云南南端,据说那里都是山林,地形非常复杂。如今可好,连盗皇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这还报个屁的仇哇!
“不便相告难道不好?”彭知云问。
“那怎么好?”费玉柱不懂了。
“不便说就有希望。灵子拿人还管远近?当初一字剑兄弟远走东海,十字剑不是照样被追杀到死?一字剑用了偷梁换柱才活下来。南天二神都不会躲藏,不是一个下场?”彭知云信心十足,已经想到了费玉柱所担心的事。
“畅快。”费玉柱也来了信心。一口喝光了一杯茶。
“你也不能这么等,你要把拳行弄起来。”彭知云说。
“我怎么弄?”费玉柱问。
“你都这么老了,还要我教你呀?”彭知云又是小嘴一撅,一脸不屑。
“彭大姑,彭大姑快去!”外面有人喊道。
伤者逐渐恢复,彭知云的生活终于开始正常了。
这天费玉柱早早将彭知云、癫和尚等人叫醒,一起练功。彭知云先练了柔功,打了几路拳脚,然后回屋里拎出那口七十二斤的青龙大刀,一口气舞了四路,只见周身一片刀光,好似银练飞舞,癫和尚、冷面杀手等人鼓掌叫好。
费玉柱赶紧叫停,立刻去凉亭倒了茶,递给彭知云说:“你这么久没日没夜地忙活,不易过分用力。”
彭知云满头是汗,她抹了两把汗,脸上依然汗水盈盈,不禁惊叫起来:“居然出了这么多虚汗,我身子虚了啊!”
费玉柱赶紧扭过头去,偷偷直乐。癫和尚安慰说道:“你怎么会身子虚?庄二哥才身子虚……你看我做甚?”
彭知云真服了癫和尚。许多人都说癫和尚六根不净,如今她相信了,癫和尚遇到事就往男女上面想。
几个人练完武,听到前院有人叫喊,急忙赶去拳行。来到拳行的大门口,门外的地上赫然是两个人头,费玉柱和彭知云看了当场呆住。两个都是拳行的人,一个是打手赵良,一个是趟子白四会。
铁面杀手杨冬说:“这应该是去家里杀的,凶手有意将人头扔在拳行大门口。”
“师大爷带杨兄弟和童家兄弟去白家,我与秋风兄去赵家。”彭知云说。
“不行!”费玉柱神情紧张,思索片刻说道,“你与杨贤侄还有童家兄弟先去,一家一家去看,我跟秋风在这里守着。”
“你怕对头再来这里杀人?”癫和尚问。
“这里不能出事。”费玉柱道。
赵家住的是个杂院,院子的朝向跟义友拳行一样,赵家住在西屋,南北两家是邻居住。彭知云带杨冬三人来到这里,只见大门紧闭,这时尚未破晓,估计邻居都没起床。四个人翻墙而入,来到堂屋一看,彭知云当场呆住。只见正墙上用血写了几个大字:杀人者,彭知云也。
杨冬三人去两面里屋看了回来,杨冬愤愤说道:“连赵良一家七口被灭了门,又写了你的名字,这是多大的仇哇!”
“这一定是对头干的,云中堡跟孟黑龙干不出来。”童辉道。
彭知云进去看了,沉声说道:“走,再去白家。”
拳行的人以及家属全部收缩在一起,都住到拳行及附近的几个院子里,人们一天到晚如临大敌。费玉柱无力反击,将杨冬、癫和尚和童亮童辉兄弟都任命为拳行的师傅,带领打手和趟子日夜守卫住所,他还命令所有人都不出去做事,一心坐吃山空。
洛阳城中谣言四起,都是关于彭知云的。彭知云一出门,旁边就有人指指点点,索性不出门了。拳行周边的邻居有的搬走,有的在家里自求多福,没有人敢踏进拳行的大门,那些跟彭知云亲近的孩子也不来了,家长严令他们不许靠近拳行。
费玉柱的书房里,费玉柱与庄彦秋父子三人一脸呆滞地坐着,彭知云一进门,断然说道:“我回齐云门。”
费玉柱大吃一惊:“他们正要对付你!”
“他们杀拳行的人已经够多,我离开了,他们就只会来杀我。”彭知云两眼光芒一闪,冷冷说道,“我要看看,我彭知云何德何能,居然能犯下如此的迷天大祸!”
“先坐下。”费玉柱起身,将一把椅子拉到桌前,再给彭知云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他们,咱们一块儿说说这个事。”
“你说的确实?”彭知云问。
“千真万确。这是找了京城对头的亲信打听到的。”费玉柱正视着彭知云说,“这一切仅仅是你在京城里说了一句话。你可知道,几年前你在虎威拳行傅老掌柜六十大寿寿宴上的一句话?”
彭知云想了半晌,瞪大眼睛说道:“是我反驳王佐的那两句话?”
费玉柱连连点头。
彭知云马上申辩:“我说的是实话。”话一出口,旁边的庄彦秋冲口而出:“你怎么在京城里也说实话?”
彭知云感到这两个她最亲近的人都在责备她,立刻惊呆了!她如同一个无意间闯下天大祸事的孩子,眼神中流露出无助的恐惧!
“别怕,我没有说你不对。”费玉柱来到她的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缓缓说道,“你不知道,有些人就听不得实话。”
费玉柱给她递上茶水,回去坐下说道:“给你讲个三国故事:当年曹操和刘备争夺西川,曹操久战不下,他说鸡肋。手下大将不敢问曹操,就请教军中的大才子杨修。杨修说,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主公要退兵了。曹操恨杨修说破了他,以蛊惑军心的罪名杀了杨修。”
彭知云依然发呆,她完全想不通自己这叫犯了什么错。
过了半晌,费玉柱又说:“再说个近点的,咱大明朝的半仙刘伯温,也死在他的一句话上。当时太祖皇上假意称赞刘伯温,说天下之大只有先生才是相才。刘伯温自命才高,说自己嫉恶如仇,不愿为相。太祖皇上一听大怒,你居然说我的世道恶!于是赏了他一杯毒酒。咱大明朝的第一智囊,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照咱们来看,这两句话都没有死罪,甚至没有罪,可是他们说了,就等同犯了死罪。”
好久的寂静。
“师父,当时究竟是怎样的情形?知云又不会骂人。”庄彦秋打破了寂静。
费玉柱奇怪地看着他,问道:“难道小虎没有告诉你?”
“他说师父不让说。”庄彦秋道。
“这事我给忘了。”费玉柱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叹气说道,“我真后悔这趟京城之行。当时你大哥劝告我不去,说是面合心不合的,去了麻烦。可是按照咱们与虎威拳行的约定,京城附近的货咱们不送,知云和小虎还没有进过京,我就想带他们见下世面。寿宴之上真看到了几个不合适的人,还有不少人我不认识,他们武功看样都不错,年纪也不轻,该是成名的人物,真有些奇怪。开宴之前,众人免不了要互相认识,原来不少人是三大卫的,有的是京城的武官。”
“众人聊天,说到眼前的事,有几个人说如今道不好走,绿林的势力太大。又有几个人指责朝廷软弱,说不应该默许浣山派和绿林八王逍遥自在,必须予以铲除。这要是来个不知情的,还以为这里是兵部,正在商议如何讨伐浣山派呢。当时我在上座,小虎年幼,知云陪着他坐到了末尾,我几次地给知云做手势,就怕她说话,这时王佐居然来了。”
王佐是锦衣卫指挥使,统领整个锦衣卫,绝对是一位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