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白爷终于将那内丹炼化,只觉身体、修为都是颇有进益。眼下它哼着小调,提了饭盒,来到后山犼石坡前,仰头望见陆离正往下奋力推着犼石,叫道:“小鬼,本大仙来瞧瞧你。”坡上陆离听到白爷那有些尖细的声音,稍感意外,坦露着上身从犼石后跳将出来,笑道:“白爷爷,你怎么来了?”白爷道:“今儿高兴,过来溜个弯。”说着挪步上坡。
陆离整好衣衫,一人一妖来到坡顶,坐在黑石台上,那犼石就静静停在台子中央。见到白爷此刻心情大好,陆离问道:“白爷爷,你将内丹炼化没有?”白爷笑道:“那是自然而然。”陆离听它怪话说得多了,已然不以为意。白爷打开饭盒,端出一碗汤药,道:“来,给你补补身子。”将碗交到陆离手中。
陆离接过,见到碗中汤药殷红似血,心念一动,登时想到自己那天毒咒发作,白爷也曾这样熬过一碗。白爷道:“鬼丫头那边还没有呢!你喝了汤药,可不许油嘴滑舌地乱说。”陆离笑道:“那我不说便是。”把汤药一饮而尽。
白爷又从饭盒取出一盘糕点,递将过来,说道:“尝尝这个——白露雪泥糕,鬼丫头最爱吃了。”陆离先是闻到一阵清香,用筷子夹了,但觉糕点入口酥软香滑,微甘不腻,好吃到竟是差点咬了舌头。白爷笑道:“好吃罢?”陆离连连点头,又夹起一块吃了,赞道:“真好吃!多谢白爷爷!”
白爷道:“那内丹可是一份大礼,本大仙大恩不言谢,就给你们弄点吃的,毫不在意。”陆离不禁挠头,说道:“内丹的事,全凭阿九师姐一人厉害,我也没出什么力。”忽地想起一事,又道:“那天就在后山竹林,师姐跟我见到一棵怪树,却谁也不识得。”白爷道:“什么怪树?说来听听。”
陆离便将山谷怪树描述一番,道:“妖猴死后,阿九师姐又怕那树生出古怪,索性将它毁了。”白爷面露沉吟,捋捋长长胡须,半晌才道:“可是‘吃鬼竹’么?”原来白爷当年还在闯荡山林,也曾见过这么一棵怪树,长得非竹非木,只是那时怪树早已死掉。直到后来,它又遇见了青灵子,从其口中得知那怪树名叫“吃鬼竹”。陆离微微皱眉,道:“吃鬼竹?好怪的名字。”
白爷咧嘴一笑,道:“这竹子歪门邪道,招鬼吃鬼。月圆之夜,还能鬼哭狼嚎。”陆离听得有些发毛,心想这竹子“招鬼吃鬼”也就罢了,若是月夜“鬼哭狼嚎”,还不把人活活吓死?只听白爷又道:“还好鬼丫头机灵,趁早毁了它,免得麻烦。”山谷怪树正是吃鬼竹,专门招惹游魂野鬼,以之为食。而在月圆之夜,倒非白爷口中那般“鬼哭狼嚎”,却是此竹发声隐隐犹似鬼哭。
其实,对于吃鬼竹,白爷知之甚少。据传上古有妖,名为“食邪”,喜食恶鬼邪祟。食邪死后,内丹可寻草木共生,以致长久不灭。此丹若与竹生,再逢机缘,竹藏于地百年,一夕破土,可成参天巨竹,是为“吃鬼竹”。
后山那只白毛大猴本身有些气候,又于吃鬼竹中寻得上古食邪内丹,一番修炼,这才有了道行。之后,它被青陆二人所杀,食邪内丹便又落于白爷之手。只是,时迁久远,食邪内丹所蕴威力早就十不存一,白爷将其炼化,纵有受益,实在太过有限。陆离又问起那“嘟嘟怪”来,白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知晓。这天过后,白爷又是开始忙于厨房,好教陆离安心修炼。
匆匆又是半月,恰逢天朗气清,就见一道白光划过东边天际,落在坐忘峰大殿靖明殿前。白光散去,现出一个女子,身形高挑有致,绛紫衣衫,鹅蛋脸庞,玉也似的面颊上透出几分红晕。来人仅是独影悄立,便有说不出的庄淑秀美。
她明眸轻抬,径自往靖明殿门口望去,眼光闪烁,其中仿佛总是带着那么一抹哀婉愁绪。在其肩头,垂下两绺青丝,她便用手轻轻理着。就听“吱呀”一声轻响,两扇殿门长窗被人拉开,露出一个圆滚滚的白毛肚皮,接着,白爷一脚跨在殿外,猛一抬头,便已看到了殿前那个女子。
“白老怪,好久不见。”那女子喜笑吟吟,步履轻盈地朝它走来。白爷“啊哟”叫道:“是首座丫头,本大仙喜闻乐见!”甩开殿门,晃着它那胖乎乎的身子,一溜烟奔将出来。来人正是顾长卿,现任云隐峰首座。当年,白爷还在云隐峰时,因青灵子缘故,同她相处熟稔。后来,它随青灵子搬至坐忘峰,这些年间,才与顾长卿少了来往。以前,白爷叫她“丫头”,如今对方已为一脉首座,它便称呼“首座丫头”。
顾长卿对于白爷说话之怪,显然甚为知悉,当下只是抿嘴一笑,说道:“白老怪,我师哥呢?”白爷不由脸孔一板,道:“你就只想着师哥,哼,本大仙气急败坏了!”顾长卿笑道:“白老怪,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布袋,打了开来。
白爷狐疑地凑过脑袋,一见袋中之物,登时惊叫起来:“蓝……蓝盐?”伸爪拿过布袋,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顾长卿轻轻拍拍手,道:“可还满意?”那蓝盐形似白盐,却呈碧蓝异色,以之烹饪调味,食物香郁之气远胜白盐。只是世间蓝盐存量极少,很是难寻。
白爷小心翼翼地从袋中黏出一星蓝盐,用舌头舔了舔,顿时毛脸绽开,笑得好像花朵一般。它最好厨艺之道,得此蓝盐便是如获至宝,哈哈笑道:“本大仙满意得很,死不足惜!首座丫头,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它身形不便,势必就要跪下磕头。
顾长卿笑着又问:“那我师哥在么?”白爷这次很是干脆,连叫:“在、在!”又道:“我去叫他。”它捧着蓝盐布袋,欢天喜地地钻入殿中,跟着即是叫道:“小鬼头,首座丫头来了,快些夹道相迎。”靖明殿中,宾主落座,白爷则是寻个由头,早早出了大殿。
顾长卿道:“师哥,小九呢?怎没见她?”对于师哥收的这个女弟子,她倒很是喜欢。青灵子道:“她啊,自己跑去后山闭关了,说是对玄罡术又有所悟。”顾长卿惊讶道:“什么?她学了玄罡术?”青灵子点头道:“是啊,刚学不久。”顾长卿不无感叹道:“算来小九也才十四,修为竟已达到道境六层,比我那些不争气的弟子,可要强上太多。”
在这位师妹面前,青灵子也无须客套,只道:“她是‘玄灵道体’,修炼本就易于常人。”顾长卿登即有些释然,说道:“小九天赋异禀,又是这般勤于修炼,确是难得。”青灵子摇摇头,道:“首座师妹,你也甭净说她好话。这丫头精灵古怪,这几年越发难以管束了,很像……”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顾长卿,便即住口。
顾长卿会心一笑,自然听出对方话中之意,不由得想到自己年少时,缠住青灵子撒娇使赖、而他偏偏无计可施的情景。岁月如流,而今却已物是人非,她又心生惆怅,忍不住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