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底最后一点浑浊的面汤，带着廉价酱料的咸涩和挥之不去的“一袋半”欺诈感，被卜杏嵂囫囵吞下。胃袋被工业碳水勉强填满，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并不舒适的饱胀感，与灵魂的空洞疲惫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厨房惨白的灯光下，她低头看着自己油腻的手指，指腹还残留着泡面碗边缘的微烫触感。手背上被溅到的面汤红点已经不明显了，但被愚弄的灼烧感却更深地烙在心里。那个写着巨大“一袋半”的空袋子，被她泄愤般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和它那些印着虚假丰盛画面的同类挤在一起，成了真正的垃圾。
累。
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累。
比优化安娜贝尔二阶段、比编写20条土味情话、比在江临低气压下亡命摸鱼……都要累。
什么三亚的碧海蓝天，什么七夕旋转餐厅的浪漫相亲，此刻都化作了遥远而模糊的、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她只想把自己扔进一片黑暗的、无声的、绝对安全的虚无里，让这具被代码、怨灵、土味弹幕、鲨鱼噩梦和欺诈泡面轮番蹂躏过的身体，得到片刻的休憩。
简单洗洗。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残存的指令。
她拖着脚步挪进狭小的卫生间。冰冷的水拍在脸上，试图冲刷掉额头的油汗和眼角的酸涩。廉价洗面奶的薄荷味短暂地刺激了鼻腔，却洗不掉脑子里那循环播放的“一袋半”商标和净含量小字。她胡乱地用毛巾擦干脸和手，粗糙的毛巾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活着的真实感。
镜子里的脸苍白、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额头上键盘磕出的红印像个失败的印章。马尾早就散得不成样子，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鬓角。她扯掉发圈，让头发彻底披散下来，像一层勉强能提供遮蔽的帘幕。
睡衣？懒得找。她直接扒掉身上那件沾着泡面味和汗味的T恤，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质睡裙。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一点洗衣液残留的、早已淡得几乎闻不到的清香。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严，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顽强地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扭曲的、暗红色的光带，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卜杏嵂懒得去拉严实，这点微弱的光线，反而让她觉得没那么像深海——那个在她噩梦里将她吞噬的、绝对黑暗的深渊。
她像一截被海浪冲上岸的朽木，直挺挺地倒在了那张不算柔软的床上。床垫发出沉闷的呻吟。身体陷进去的瞬间，每一块酸痛的肌肉都在无声地呐喊，又迅速被沉重的疲惫感淹没。
她侧过身，蜷缩起来，这是她感觉最安全的姿势。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印着“熬夜不会秃”的巨大帆布包敞着口，里面隐约露出那个在办公室桌角陪伴了她无数战斗（和社死）的——土豆泥空盒子。
即使在出租屋的黑暗里，那个小小的塑料盒子也沉默地存在着。里面装着那颗被暴力揉捏的金色锡纸球，现在，大概还混合了她刚才揉碎的“一袋半”包装袋的碎屑？一个收纳废弃物的容器，装着另一个废弃物的残骸，以及一个被戳穿的虚假承诺。
完美的“无效存在”标本。
卜杏嵂盯着它，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开始闪烁雪花点。
霓虹的光带在地板上缓慢移动。
远处隐约传来深夜飙车的引擎轰鸣，又迅速远去。
楼上不知谁家的水管发出间歇性的、沉闷的“咚……咚……”声，像缓慢的心跳，又像……鲨鱼胃袋那强劲的、令人绝望的蠕动？
困意如同粘稠的黑色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她。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松弛、断开。
然而，就在意识彻底滑入黑暗的前一秒——
“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幽蓝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不是来电，不是消息。
是……电池低电量提示？还是……某个后台运行的APP推送？
卜杏嵂的神经像被针扎了一下，残留的意识碎片瞬间绷紧！【007】？！他/她/它连她睡觉都不放过？！要给她推送“现实副本通关攻略”还是“三亚防鲨鱼指南”？！
巨大的惊悸和愤怒让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死寂的黑暗中狂跳！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发光的手机！
屏幕亮得刺眼。
上面只有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
【电池电量不足20%】请连接充电器。
虚惊一场。
卜杏嵂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机从汗湿的掌心滑落，掉在皱巴巴的床单上，屏幕的光很快暗了下去，重新融入黑暗。
她重重地倒回枕头，大口喘着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百米冲刺。冷汗再次浸透了单薄的睡裙。
寂静重新笼罩。
只有楼上水管那单调的“咚……咚……”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睡意，已经被彻底惊飞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对那未知的、仿佛无处不在的【007】深深的、冰冷的恐惧。
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感觉自己像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三亚的碧海，旋转餐厅的灯光，安娜贝尔的尖啸，土味情话的弹幕，鲨鱼的利齿，还有那袋名为“一袋半”的泡面……无数的画面碎片在黑暗中旋转、碰撞。
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那个沉默的土豆泥空盒子模糊的轮廓上。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不是入睡。
只是……停止了挣扎。
在这片由疲惫、恐惧和无数个“无效存在”构成的、永不打烊的“真实系”深夜里，
她选择，
暂时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