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后，在一间布置雅致的房间里，方明月内心的惊愕与高傲，依然有如潮水，奔涌不已：这将近二十年的光阴，总算没有“虚度”啊！刚才，我所见到的王先生，竟然就是我此前的授业恩师！
“方姑娘，别来无恙？”从另一侧步入大厅的王先生，说出了这样的开场白。尽管内心的惊愕，犹如见到太阳从西边升起！
不过，我的头脑还算冷静：毕竟，对方就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待我也像亲叔父一般！既然有着这一层关系，一些事情，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吧？
努了努嘴，再剜了那船夫一眼，我淡淡地说道：“托恩师吉言，这几个月以来，尚不至于受冻挨饿……”
说着，将那依然被捆着的双手，向上抬了抬。
“范船夫，”王先生把脸一沉，“你，你就这样对待王某的客人吗？”
“王，王先生，”那范船夫讪笑着，“卑职，卑职担心，担心路上另有不法之徒，迎驾之际，有失礼数……”
说着，双手迅如闪电，牵拉拖拽，一气呵成，转瞬间就解开了那绳索。
这一刻，王先生倒是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静静地看着，那神情，甚是欣慰与自得。
我想起来了，这范船夫既然自称“卑职”，这也就意味着，他就是王先生的手下了！
撇开这几个时辰的是非恩怨不论，单是这一手解开绳索的功夫，我就远远不及！
如此说来，我和赵姑娘、穆少将军、文师弟一行四人，不敌范船夫及其手下，那也是实力使然！
这位范船夫，尽管有点赔不是的心理，然而，更多的，却是在上司面前卖弄功夫！
而王先生呢，也在为能够有这样的手下自鸣得意……
客套几句之后，酒宴也就拉开了序幕。
碰了一杯之后，王先生这样说道：“明月啊，你说说看，为师为什么要将你请到这儿来呢？”
这位王先生，还真不愧为我的授业恩师啊！
明明是我最想问及的一句话，他偏偏用不着边际的话语，先说出来了！从授业的角度看，这大致上相当于“不愤不启”吧？只不过，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再用这样的语气和语句，向我发问，是不是有点自高了呢？
当然，我的头脑，也还算清醒吧？他的手下，既然会有范船夫这样的能人，他本人的地位与身份，也就是不言而喻的了。
只是，囿于成见，无论如何，我都不敢想象，当初那个斯文儒雅的授业恩师，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权势显赫之人！
“王，王先生，”我试着这样问道，“你，你是官府中人？”
“要说这一带地方的官府，”王先生轻描淡写道，“为师也是略知一二。只不过，不过嘛，为师此行……”
说着，有意无意之中，抬了抬手腕，像是要举杯喝酒的样子。
这一次，我看清楚了，他的衣袖上，赫然绣着一个黑色的飞鱼！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我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算那些权倾一时的满朝文武，见到这样的飞鱼标志，也会吓得直打哆嗦，甚至是魂不附体！
这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圣上，甚至还可以撇开刑部，权势之大，已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了。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触犯了什么，会得到如此的“厚待”？
“王先生，”我尽量用上平静的语气，“对，对于一介草民，尚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吧？”
“方姑娘，”王先生斟酌着字句，“要说兴师动众，确实，为师的那几个不成器手下，确有不该！只是，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方姑娘，你和你的那几个朋友，是不是说了一些话语，主要就是，和靖难之役，和建文帝下落之谜，和长生诀、传国玉玺……相关的……”
哦，原来如此！
当初，在船上的时候，我和赵姑娘、穆少将军、文师弟，一行四人，觉得船行太过缓慢，就信马由缰，说起这一类话题。
人说“隔墙有耳”，其实呢，这位范船夫就在船上，除非他是聋子，要不然，就算他不想听，这些话语，也会流水倒灌一般，塞到他的耳朵里！
如此说来，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云云，倒是说中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这位范船夫的侦破的水平有多高；而是，我们过于年轻、自信，对于道上的凶险，对于人心险恶，缺少足够的认识。
如此一来，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轻易地授人以柄，以至于酿出这样的大祸来！
下马车之后，再次听到这范船夫的声音，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跟这范船夫，还真有着一面之缘！好几年之前，那天夜里，我和那穆少将军，到秦淮河上，游了一转！当时，我们所租用的那条船，船上的那个船夫，正是这位范船夫！
好几年后之后，再次遇到他，我只是觉得，那声音似曾相闻啊！
只是，这宜山与金陵城，相隔逾千里，一个寻寻常常的船夫，就算是为生活所迫，也没必要舍弃更容易养家糊口的金陵城，到这岭南蛮荒之地来啊！
这种流于表面的认知，就此蒙蔽着我的心灵，让我放松了警惕，从而错失良机。
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位范船夫可没有忘记我，返回对岸之后，就开始召集手下，前来捉人了……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至少，在十多年前，燕王就开始布局了！
而且，他的布局，是如此的不着痕迹！
京城之外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私塾先生，平时就以教书授徒为主业，有谁会把他跟锦衣卫连在一起呢？
秦淮河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船夫，以撑船养家糊口，却是一名锦衣卫头领手下的得力干将！
而这样的两个人，我也只是有所了解而已。类似的人物，不知还有多少啊！
平心而论，在这方面，年轻的建文帝，应该要稍逊一筹吧？
作为建文帝的叔父，燕王的心机和手腕，确实更为高明。
从这个角度看，燕王能够成为这“靖难之役”中得势的一方，也自有其理吧？
“我，我们也没做什么吧？”那一刻，我这样回应王先生，“茶余饭后，我们，我们几个年轻人，闲着无事，就，就转述一下道听途说。也没有，也不曾触犯什么王法吧？要说犯法，田间地头、寻常巷陌，说过这些事情的人，至少也有一万八千吧……”
我这样回应的目的，自然就是想提醒王先生，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们最多也只是添油加醋一番，你可以规劝我们，少说为妙。不过，若想以此来治别人的罪，只怕也有捕风捉影之嫌，难以服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