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厚的前锋部队,锐气极盛。
在绛州以北,汾水河谷一处险要隘口,很快便撞上了周德威的阻击部队。
这里,地势陡然收紧。
两侧山岭起伏,汾水穿行其中,形成一道天然关隘。
周德威在此处布置了李嗣源麾下悍将李从珂,统领的五千精兵。
依山傍水,深沟高垒,意图凭借地利,迟滞甚至重创杨师厚前锋,为主力调整赢得时间。
然而,李从珂早已被连日来的小胜冲昏了头脑。
“哼!周老儿胆小如鼠!大王密令?分明是怯战借口!杨师厚又如何?”
“看某家斩下他的狗头,让晋阳城里那些瞧不起咱爷们的人看看!”
当杨师厚的前锋耀武扬威地出现在隘口前,试探性地发起进攻时。
李从珂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战意,竟不顾周德威的军令,悍然打开了营寨大门。
“儿郎们!随我杀!让梁狗见识见识沙陀男儿的厉害!”
沙陀骑兵的冲击力,确实惊人。猝不及防之下,梁军前锋阵列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李从珂杀得性起,陌刀挥舞如风,连斩数名梁军将校,狂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将军!快撤!梁军主力上来了!”副将惊恐地指着隘口外烟尘大起的方向嘶喊。
李从珂杀红了眼,哪里肯听:“来得好!一并杀了!”
他非但不退,反而率军迎着杨师厚亲率的主力冲了上去。
结局,毫无悬念。
杨师厚身经百战,用兵何等老辣。
见李从珂孤军深入,脱离险隘地利,正中下怀。他冷笑一声,令旗挥动。
梁军精锐步卒迅速结阵,长枪如林,硬生生顶住了沙陀骑兵的冲击。
同时,两翼梁军骑兵迅猛包抄。更有强弩手占据高地,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李从珂的骑兵,顿时陷入重围。
沙陀男儿再是悍勇,在严整的军阵和绝对优势兵力的绞杀下,战马在长枪阵前哀鸣倒地,身边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将军!快走啊!”
副将拼死杀到李从珂身边,肩头已中数箭。
李从珂此时才如梦初醒,奋力劈开一条血路,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丢下数百具尸体,狼狈不堪地逃回隘口营寨,紧闭寨门。
而隘口险要,已因他鲁莽的出击,被杨师厚大军趁势前压,失去了大半战略价值。
晋州城外,晋军大营。
周德威端坐帅位,脸色铁青,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被五花大绑的李从珂。
李从珂身上血迹斑斑,头发散乱,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更显凶悍,但此刻却低着头,不敢直视周德威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石君立、安金全等将领肃立两旁,噤若寒蝉。
尤其是李嗣源一系的将领,更是脸色难看。
“李从珂!本帅军令,命你凭险固守,挫敌锐气即退!你!竟敢违抗军令,擅开营门,贸然出击!”
“致使损兵折将,险地失守!更让杨师厚主力长驱直入,坏我大王全盘大计!你…该当何罪!”
李从珂梗着脖子,犹自不服:“末将…末将只是想杀敌立功!梁狗前锋不堪一击…”
“住口!”周德威猛地一拍帅案,“不堪一击?那杨师厚的主力,也是不堪一击吗!”
“你贪功冒进,刚愎自用,视军令如无物!若非念你…念你是李将军义子,本帅现在就斩了你祭旗!”
他眼中杀机毕露,绝非虚言。
李从珂感受到那实质般的杀意,终于闭上了嘴,身体微微颤抖。
“来人!”周德威厉喝。
“将此违令狂徒,重责一百军棍!押下去!待禀明大王,再行发落!其所部兵马,暂由石君立将军接管!”
沉重的军棍,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李从珂压抑的惨嚎声,在大营中回荡。
那些平素骄纵的沙陀勋贵子弟,无不面色发白,冷汗涔涔。
晋王的军法,周帅的铁腕,绝非儿戏。
处理完李从珂,周德威立刻召集众将,下达了李存勖预定的第二步指令。
“杨师厚大军已至,晋州不可图矣!传令三军,即刻拔营!焚毁多余辎重,做出仓皇之态!”
“各部交替掩护,沿预定路线,撤回晋阳!沿途…可多弃旗帜鼓号!务必让梁军觉得…我军…溃败了!”
晋军大营瞬间忙碌起来,烟火升腾,人喊马嘶,一片“慌乱”景象。
当夜,晋军主力在周德威井然有序的指挥下,悄然撤离晋州城下,沿着汾水河谷向北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
杨师厚率军抵达晋州,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晋军溃逃”的景象。
他并未下令深追,只是谨慎地派出斥候探查。
斥候回报,晋军丢弃旗帜、辎重甚多,撤退队伍混乱,显是败退之象。
杨师厚捋须沉吟,“哼,李亚子小儿,潞州侥幸一胜,便不知天高地厚!此番撞上本帅,还不是望风而逃?”
他下令加固晋州城防,同时飞骑向汴梁报捷。
晋阳宫军机堂。
周德威风尘仆仆地走入,头盔夹在臂间,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尘土疲惫。
他对着帐中案后的李存勖单膝点地:“大王神机妙算!杨师厚已被引至晋州。”
“我军各部轮番接敌,前哨轻骑的应变、甲士拒马的配合,皆大有精进。”
“虽未破城,此次操练已达目的。尤其那绛山之退,堪称完美!”
李存勖听着周德威详细的战报,脸上无喜无怒。
“将军辛苦。此役不在一城一地,练的是筋骨,耗的是梁贼!”
当听到李从珂违令出击、损兵折将时,他眼中寒光一闪。
这个李从珂,十岁时跟着母亲嫁给了李嗣源,结果东混西混,在历史上还杀了李嗣源的亲生儿子,以养子的身份过了一把皇帝瘾。
不过,这个李从珂,还是一个比较有血性的皇帝,比李嗣源的女婿石敬塘要好上很多。
“李从珂…勇则勇矣,然桀骜难驯,目无军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夺其本兼各职,杖责之伤养好后,发配至李存璋将军麾下,充作苦役营敢死队前锋,戴罪立功!若再有违逆,立斩!”
对李嗣源一系,既要惩戒以儆效尤,又不能逼得太狠。
“至于周帅…此番南下,虽有小挫,然练兵目的已达!新卒见血,骄气稍敛!”
“更难得者,惑敌之计已成!杨师厚、朱温,必以为我晋军新败之后,实力受损,短期内无力大举东进!”
“此…正合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