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俊环视帐中心腹:
“都听见了?回京?王重师满门尸骨未寒!这就是我刘知俊的下场!”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朱温无道,残害忠良!同州城坚粮足,与其回洛阳引颈受戮,不如——”
“反了!”
帐下心腹将领齐声怒吼,刀剑出鞘。
恰在此时,帐帘一掀,刘知俊的弟弟刘知浣,竟带着一群风尘仆仆的家眷闯了进来,脸上惊惶未定:
“大哥!我带着全家逃出来了!洛阳已是虎穴龙潭,迟则生变啊!”
看到至亲安然无恙,刘知俊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天助我也!家眷既至,再无后顾之忧!传我将令:同州举义,归顺岐王!紧闭四门,整军备战!”
同州城头,象征着后梁的玄色旗帜,被粗暴地扯下,扔在泥泞中。
一面属于岐王李茂贞的青色大旗,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猎猎升起。
刘知俊全身甲胄,按剑立于城楼,望着城外苍茫的关中大地。
“朱温老贼!你诛杀功臣,自毁长城!今日我刘知俊反了,非负君恩,实乃惧为王重师第二!”
消息如同惊雷,再次炸响洛阳宫阙。
“反了?他竟敢反了!”
朱温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了御案,奏章笔墨滚落一地,墨汁溅污了他明黄的龙袍。
“朕待他不薄!封王拜将!他竟敢…竟敢…”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枯槁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刘知俊!孤必诛你九族!”
咆哮过后,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死寂。
朱温喘息稍定,召来心腹内侍:
“派人…再去同州!告诉刘知俊,王重师之死,皆是刘悍那狗奴蒙蔽圣听!”
“如今刘悍已被他生擒处决,构陷之仇已报!”
“朕…朕念他昔日功劳,只要他肯回来,一切既往不咎!官复原职,爵禄更厚!”
这谎言,连他自己都说得毫无底气,却盼着能骗回那头已然噬人的猛虎。
朱温“既往不咎”的诱降诏书,送达同州时,刘知俊正站在城楼箭垛前,目光死死盯着潼关的方向。
寒风卷起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官复原职?既往不咎?”
刘知俊听完使者声情并茂的宣读,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
“王重师举族老小的血,还没流干呢!朱温老贼的嘴,比那黄河里的泥鳅还滑!”
“回去告诉朱三!我刘知俊今日反出汴梁,非为富贵,只为项上这颗人头!要我回去?除非他能让王重师满门复生!”
使者被刘知俊的亲兵粗暴地“请”下了城楼。
同州的反旗,插得更稳,也更显绝望。
刘知俊没有坐以待毙。
他深知同州孤悬,绝非久守之地。
朱温的雷霆之怒,必以大军相压。
唯一的生机,便是彻底斩断洛阳与关中的联系,将战火引向岐王李茂贞的地盘,逼李茂贞不得不全力相援。
“传令!命先锋营轻骑倍道,奇袭潼关!拿下这入关锁钥!再遣一军,给我拿下滑州,截断汴水漕运!”
军令如山。
刘知俊麾下最精锐的骑兵如同离弦之箭,卷起漫天烟尘,扑向那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下雄关。
守关梁军猝不及防,加上刘知俊昔日“刘开道”的威名犹在,抵抗迅速瓦解。
象征后梁的旗帜,再次被粗暴地扯落。
潼关,这座拱卫关中的咽喉要地,落入叛军之手。
同时,另一支叛军如猛虎下山,突袭了位于汴水要冲的滑州。
滑州守军更是措手不及,城防形同虚设,一日之内,城池易主。
通往洛阳的生命线,汴水漕运,被拦腰斩断。
更大的“投名状”,还在后头。
刘知俊利用自己在梁军中的旧日关系,秘密联络上了王重师在长安的旧部。
这些人对刘悍恨之入骨,对朱温亦是心寒。
双方,一拍即合。
长安城,新任佑国军节度使刘悍,志得意满地住进了王重师那血迹未干的府邸。
这夜,他正搂着强掳来的王重师侍妾饮酒作乐,醉眼迷离。
突然,府邸内外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王重师的旧部,破门而入。
刘悍惊得酒醒了大半,刚拔出佩剑,便被数支长矛死死架住,动弹不得。
“你们……你们要造反?!”刘悍尖声厉叫,色厉内荏。
“造反?”
为首一名满脸刀疤的军校狞笑着,眼中是刻骨的仇恨,“老子是替王帅收你的狗命!”
他大手一挥,“捆结实了!送给刘大帅做见面礼!”
数日后,五花大绑、如同死狗般的刘悍被押送到了岐国都城凤翔。
李茂贞高坐王位,饶有兴致地看着阶下这个构陷王重师的元凶。
刘悍吓得屎尿齐流,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哀求饶命。
李茂贞厌恶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拖下去,砍了。首级…悬于凤翔城门示众三日!”
这既是给新投效的刘知俊一个交代,也是给朱温一记响亮的耳光。
当刘悍那颗死不瞑目的首级被高高悬挂在凤翔城头时,消息也飞向了晋阳。
晋阳城头,残阳如血。
李存勖按剑独立,玄色王袍被晚霞染上一层暗红。
“报——大王!”
一名斥候飞奔上城,单膝跪地,语速极快。
“潼关、滑州已入刘知俊之手!刘悍首级悬于凤翔城楼!”
“朱温震怒,已尽起洛阳禁军,以杨师厚为帅,刘鄩为副,号称十万,杀气腾腾扑向潼关!”
“好,好一个‘刘开道’。”
“朱三这条老疯狗,终于被逼得亮出所有獠牙,去咬他昔日最利的爪牙了。”
“监军。你看这残阳,像不像朱梁将倾之兆?”
“刘知俊这一反,撕开的可不止是潼关一道口子。”
“它撕碎了朱温最后那点可怜的‘信义’,让天下所有提着脑袋给他卖命的武人,都看清了一个血淋淋的道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为朱温卖命,功成之日,便是族灭之时!”
洛阳通往潼关的官道上,烟尘蔽日。
梁帝朱温倾尽禁军老底拼凑的大军,如同一条望不到头的铁灰色巨蟒,在初春干冷的土地上蜿蜒前行。
中军大纛之下,杨师厚端坐马上,面沉似水。
这位以稳重狠辣著称的宿将,此刻心头并无多少胜券在握的轻松。
副帅刘鄩策马靠近,面庞上带着忧色:
“杨帅,潼关天险,刘知俊又是沙场宿将,急切恐难攻下。陛下催促进兵甚急……”
杨师厚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声音沙哑:“急?陛下急的是剜掉刘知俊这颗毒疮!至于代价……”
他冷哼一声,没有说下去。
王重师的血,刘知俊的反,早已让这支大军人心浮动。
功高震主?
兔死狗烹?
这些念头,像毒草一样,在行伍间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