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深州城。
守将赵之德,接到王镕的亲笔手令和盖着成德节度使大印的调兵文书时,整个人都懵了。
“调…调离深州守军主力,移防镇州西北?由汴梁杜将军所部接管城防?”
赵之德反复看着那熟悉的笔迹和鲜红的印鉴,脸色铁青。
他是王镕心腹,深知深州位置之重。
这命令,无异于将深州拱手让人。
“将军,这…这如何使得?”副将急得满头大汗。
“杜廷隐狼子野心,人所共知!他率军前来,名为协防,实为吞并!我等一旦离城,深州…深州危矣!”
赵之德痛苦地闭上眼,他何尝不知?
但王镕的手令写得清楚,言辞间甚至带着恳求与无奈,更搬出了梁帝的“旨意”和姻亲的“大义”。
违抗帅令,形同叛逆,不仅自己人头落地,更可能给王镕和整个成德招来灭顶之灾,王重师殷鉴不远!
“节帅…必有苦衷。”
赵之德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传令,拔营!移防!”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两个字,猛地转身,不忍再看深州城头。
当夜,深州守军主力,怀着满腔悲愤与不解,在呼啸的寒风中悄然撤离。
偌大的深州城,只剩下少量维持治安的老弱府兵和茫然的官吏百姓。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
杜廷隐亲率两千汴梁精锐,幽灵般出现在深州城下。
冰冷的铁蹄,踏碎了深州清晨的宁静,也踏碎了成德镇东南屏障最后的幻想。
汴梁士兵沉默而迅速地涌入城中,淹没了每一条主要街道,控制了所有城门、府库、武库和衙署。
一切都在无声而高效地进行着,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酷。
城头上,“成德”的旗帜被粗暴地扯下,扔在冰冷的城砖上。
取而代之的,是玄色的“梁”字大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招展,宣告着这座河北雄城的易主。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没有激烈的抵抗,没有震天的喊杀,只有铁甲碰撞的冰冷声响和士兵沉重的脚步声。
深州,这座王镕经营多年的重镇,在“协防”的糖衣包裹下,被汴梁的利齿轻易地咬碎、吞噬。
消息传到冀州时,守将李弘规惊得魂飞魄散。
“深州……丢了?!”
李弘规看着探马带回的急报,如遭雷击。
杜廷隐的动作太快!
太狠!
深州守军前脚刚走,梁军后脚就入城夺权。
什么“协防”,分明是处心积虑的鲸吞。
“快!关闭城门!全城戒严!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备齐!没有本将命令,一只鸟也不准放进来!”
李弘规声嘶力竭地下令,额头上青筋暴跳。
深州已失,冀州绝不能再丢。
否则,成德危矣!
冀州城,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士兵们紧张地奔跑着,将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粗大的门闩落下。
城墙上,弓弩手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簇指向城外空旷的原野。
滚木礌石堆积在垛口,寒气森森。
然而,杜廷隐的动作,比李弘规的警醒更快一步。
就在冀州城门关闭后不到两个时辰,地平线上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
云梯、撞车被推向前线。
士兵们沉默地整理着甲胄,检查着刀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杜廷隐立马阵前,抬头望着冀州城头严阵以待的守军和紧闭的城门,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狞笑。
“李弘规!尔等抗旨不遵,关闭城门,意欲何为?欲效刘知俊叛逆乎?!”
“本将奉皇上钧旨协防冀州,尔等竟敢刀兵相向?速开城门!否则,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城头上,李弘规气得浑身发抖:“杜廷隐!你这无耻奸贼!假借协防之名,行夺城之实!”
“深州已被你这恶贼巧取豪夺!今日我冀州军民,誓与城池共存亡!要战便战,休要污言秽语!”
“冥顽不灵!”杜廷隐眼中凶光暴涨,抽出佩刀,向前一挥:“攻城!皇上有令,顽抗者,杀无赦!”
“杀——”
震天的喊杀声,海啸般爆发。
三千汴梁精锐,悍不畏死地扑向冀州城墙。
云梯如林般架起,身手矫健的锐士口衔钢刀,顶着如雨的箭矢和滚落的礌石,奋力攀爬。
沉重的撞车,在士兵的呐喊声中,一下又一下,狠狠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冀州城头,变成了血肉磨盘。
李弘规身先士卒,挥舞战刀在城头浴血厮杀。
成德军士兵也知道,此战关乎生死存亡,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箭矢、滚木、热油、金汁,所有能用的武器都倾泻而下。
城上城下,惨叫声、怒吼声、兵刃撞击声交织在一起,鲜血迅速染红了古老的城墙砖石。
然而,成德守军虽有血勇,但兵力、装备、训练,皆远逊于汴梁这支身经百战的禁军精锐。
杜廷隐指挥若定,攻击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梁军的强弓硬弩,压制着城头,攀城的死士悍勇异常。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日,冀州西门在撞车持续不断的猛击下,轰然洞开。
“城门破了!杀进去!”梁军爆发出狂热的欢呼,汹涌而入。
李弘规在乱军中被数名梁军锐卒围攻,力竭战死,尸身被践踏得面目全非。
主将阵亡,城门失守,冀州守军的抵抗意志瞬间崩溃。
巷战短暂而血腥,梁军冷酷地执行着杜廷隐“顽抗者杀无赦”的命令。
夕阳西下时,冀州城头,那面残破的“成德”旗帜,也终于被扯下,踏碎在泥泞的血泊中。
玄色的“梁”字旗,再次升起,宣告着河北又一座雄城落入朱温的掌控。
镇州成德节度使府邸。
王镕正拿着一方温润的玉镇纸把玩,试图平复连日来的心惊肉跳。
“李将军战死,冀州…丢了!深州…早没了!”
从冀州城侥幸逃出的残兵,浑身浴血,泣不成声。
“噗——”
王镕眼前猛地一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手中的玉镇纸脱手而出,狠狠砸在坚硬的金砖地上。
“啪嚓!”
那方价值连城的玉镇纸,四分五裂。
“深州,冀州……”王镕喃喃自语,身体晃了晃,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他推开试图搀扶的儿子王昭祚,踉跄着扑到窗前,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棂。
窗外,寒风依旧。
镇州城还沉浸在虚假的安宁里。
但王镕知道,一切都完了。
什么姻亲,什么厚爱,全是狗屁!
全是朱温这老贼精心包裹的糖衣毒饵。
他王镕,自以为聪明的老狐狸,竟然愚蠢地亲自将这致命的毒药吞了下去。
“朱温!朱三!你这背信弃义、猪狗不如的奸贼!”
“父帅!父帅保重啊!”王昭祚扑上来,抱住摇摇欲坠的父亲。
深、冀已失,梁军兵锋直指镇州。
朱温连姻亲都如此算计,岂会放过他们父子。
王镕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臂,“快!快!”
“派人!八百里加急!去定州找王处直!去晋阳找李亚子!”
“告诉他们…告诉李亚子!朱温老贼,已夺我深、冀,兵锋指我咽喉!唇亡齿寒!救我!救成德!”
“我王镕…愿举镇归附,共抗暴梁!”
“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