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间公寓像一艘沉默在信息深海里的老旧潜艇。
林雨墨坐在屏幕唯一的光源里，指尖划过姚静给的那张拍立得照片，仿佛能触摸到那个遥远的、阳光充沛的2016年4月。
照片上，年轻的程莹笑容灿烂，像初绽的温室花卉。
背景横幅上“GESF - Columbia”的字样，像一枚嵌入画面的烫金印章。
灯塔，本应指引迷航，但若这座灯塔的光只照亮预设的航道呢？
这个念头幽灵般浮现。
林雨墨知道，要打碎程莹头顶那顶用“道德权威”和“学术纯真”浇筑的光环，必须先找到铸造它的熔炉。
首先将目标锁定在两位女孩身后的陌生男人身上，林雨墨用扫描仪将照片清晰扫描，上传到多个专业和人像识别搜索引擎。
同时，以“GESF”、“哥伦比亚大学”、“2016”、“高管”、“亚洲面孔”等关键词组合，在学术数据库、商业数据库、公开新闻甚至社交媒体的早期历史存档中进行地毯式排查。
耗时三天，在一个追踪国际非政府组织发展的数据库“Global Insights”中，一份2017年末的行业通讯简讯里，夹缝中有一则GESF东亚区人事变动通告：
“…程志远先生（Mr. Zhiyuan Cheng）升任GESF东亚及太平洋地区项目高级总监（Senior Director），负责区域内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及资金调配…”
旁边配有一张尺寸极小的新闻图——图中被众人簇拥的程志远，无论是五官轮廓、身形气质，还是那标志性的、略带矜持的笑容，与照片中的中年男子高度吻合！
程志远，程莹的父亲！
林雨墨心脏猛跳。
姚静博士那番意有所指的“来自家庭的深度介入”瞬间有了具象的支撑！
这绝不仅是巧合。
程志远升任GESF东亚总监的新闻简报，散发着油墨和纸张陈年干燥的霉味，林雨墨在数据库的海底打捞它，如同打捞沉船的黑匣子。
堆叠在这份简报旁边的，是程莹本科期间关于“城市湿地生态修复”的学生论文，其内容配备了远超学生权限的国际专家数据库接入和昂贵的实验室建模时间。
林雨墨仿佛能闻到那报告书页间残余的铜臭味——那不是知识的芬芳，而是权力加持下资源超标的奢侈耗材味道。
一张匿名时间表在他脑中绘制： 程志远2015年秋高升 → GESF在年底给程莹申请的项目打钱 → 程莹2016年秋“顺利”入学。
时间咬合得像瑞士钟表，严丝合缝得令人生疑...他仿佛看到一只无形的手，在泛黄的录取通知纸上轻轻拂过，留下冰冷而光滑的触感。
程莹的博士论文《论绝对生态保护的不可妥协性》，标题本身就带着“唯一真理”的冰冷裁决感。
林雨墨找到了当初几位评审专家的质疑意见碎片：“选择性引用数据”、“忽视替代方案的实证案例”...诸如此类的尖锐批评，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磨钝了锋芒。
一位匿名的内部线人提供的文字摘要（无法录音）：“评审会议的气氛……像气压骤降的房间……讨论某些章节时，‘战略伙伴的预期’是绕不过去的冰山……我们都在浮冰上说话。”
学术的殿堂，本应回响着思想的碰撞，但在这里，气压低到只能听见纸张相互摩擦的沉默叹息。
林雨墨仿佛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透过文字传来，而最让他震惊的，是最后一块从浩如烟海的旧闻中捞出的核心拼图。
2024年，程莹博士毕业同年，GESF（全球生态可持续发展基金）正式更名为GRS（全球责任倡议组织）。
公告措辞华丽：“拥抱全新战略”、“更高平台、更强守护”。
程志远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新GRS东亚领导层名单首位。
也就是说， GESF给程莹铺就学术之路的每一块金砖，在她踩稳之后，立刻更换包装，化身为GRS这枚更加锋利、指向性更强的意识形态子弹。
父亲的商业帝国与女儿的学术神坛，在同一个NGO的品牌升级中完成了权力的无缝交接与伪装。
所谓守护，不过是给赤裸裸的地盘争夺披上“悲天悯人”的环保圣袍。
证据链在林雨墨脑中凝结，所有的线索、碎片和冰冷事实，在他心中融合、锻打、淬火，凝聚成一把无情的解剖刀——《人造光环：程序员的“环保女神”与她的代码人生》
开篇即呼应杨静赠予的照片：
“泛黄的拍立得，定格了哥大图书馆台阶上的2016年春天。
照片中心是未来‘环保女神’程莹博士灿烂的笑靥，她身后西装笔挺的父亲，烫金的‘Columbia’条幅构成完美前景。
多年后，女神在聚光灯下挥舞着‘绝对生态红线’，无人再问，这束打在舞台中央的光芒，最初的电源开关到底在谁手里操控？”
程莹博士履历上镌刻的每一道“精英”徽章，都浸透着某种精心设计的粘合剂。
为她叩开名校大门的“城市湿地”项目、通过大笔资金赞助铸造的哥大入场券、她对博士桂冠的无声褫夺...还有最终，家族权力的交接仪式。
“一条从校园起点到国际讲台的红毯已然清晰，它由名为‘特权’的力量蚀刻，以‘NGO资源’的光环封装，最终以‘绝对环保’的华丽口号点亮女神光环。”
林雨墨将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
屏幕荧光映着他瘦削却无比平静的脸庞。
他不再是愤怒的斗士，更像一名冷峻的审计员，向服务器机房投下一枚逻辑炸弹。
按下发送键，仿佛能听到指尖下按钮内部微型弹簧压缩的细微咔嚓声，屏幕暗下去几秒，信息汇入浩瀚的网络汪洋。
接下来的风浪由不得他掌控，他只需要知道，人造光环之下，那庞然服务器的嗡嗡低鸣，已经第一次清晰地传入了公众的耳膜。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空气中弥漫着风暴将临的咸腥…
真相，已注入混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