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香雾缭绕,幽阒无声。
皇太后勾颖正躺在紫檀木软床上浅眠小憩,午后明亮的日光透过纱窗照射在她美艳动人的俏脸蛋上,鲜丽的华衣靓裳勾勒出她风韵犹存的窈窕身姿,红色裙裾如焰,堆叠于榻。
此时此刻,卞泰忽而开口:“母后。”
勾颖耳畔影影绰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清润如泉,不紧不慢地流泻,衔着几分自然的愉悦笑意。她感觉到有一道犹如实质的视线深落在她的身子上面,也不知道这道视线看了她多久。许是目光存在感太过于强烈,勾颖徐徐睁开眼皮,露出惺忪朦胧的睡眼。迷蒙的视野内,一道月白色的修长身影映入眼帘。
“皇上?”勾颖微怔,声音轻柔温软,语气当中透露出苏醒后的慵懒与迷茫。
“嗯,母后,是朕。”卞泰回答勾颖,他的话音一落,勾颖视线逐渐开朗,五步开外的他的模样彻底清晰——卞泰虽然被无数人骂作变态,但是他的五官清隽秀雅,有一双天生带笑摄魂夺魄明艳赛桃花的凤眼,瞳仁呈现出十分深沉的乌漆色,鼻骨高挺,薄唇润泽。刀削斧劈般凿刻雕琢锤炼打磨出来的整体面容轮廓柔和俊逸与硬朗坚毅兼收并蓄,浑然天成巧夺天工,漂亮得令人无可挑剔,完美至极。
“朕来给母后请安。”卞泰拱着手腰身微弓,意态高雅矜贵。
勾颖起身褪去周身的懒散气息,原先憋闷烦躁了好几日的胸口亦是豁然开朗得以宽敞,腔调难掩欣喜之色:“回来了就好,不过原先不是说还要有五日才能够回宫的吗?”
卞泰微笑,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勾颖身上:“朕甚是思念母后,又听闻母后贵体有恙,所以朕便快马加鞭地赶回宫里来了。”
“小事一桩不足为虑,哀家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就只是偶尔感染了一下小小的风寒,现在都已经痊愈了。”勾颖闻言心中熨帖,这种有所牵挂的感觉于她来说确实不赖,卞泰御驾亲征远在千里之外居然心里面还在惦记着她的身体,当真是令她感动不已,有这么一个儿子养在膝下承欢果然就是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朕不孝,未能在母后跟前侍疾。”卞泰自责道,勾颖晓得他是真的愧疚,出言安慰道:“真不打紧,都说了只是小小的一点点风寒感冒而已,也不难受,更何况你当时有要事在身,心意哀家领了。”
“嗯,看到母后安康,朕便放心了。”卞泰莞尔。
“咱们俩就别说这件事情了,快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你,你御驾亲征剿匪一剿就是大半个月,肯定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勾颖朝卞泰招手示意他上前。
卞泰顺从地踩上台阶靠近勾颖,在床榻前半蹲下任由勾颖打量自己。
“好像没瘦。”勾颖不确定道,习惯性地摸了几下卞泰的头,旋即手下滑,拍了拍卞泰宽阔厚实的肩膀。
“诚如母后所言,朕没瘦。”卞泰瞥见了勾颖涂满红色蔻丹的甲盖,将她欺霜赛雪的肌肤映衬得很漂亮,他回想起来这蔻丹的红颜色还是她让他挑选的,略微垂眸道:“朕一直牢记母后叮嘱,每日都有按时用膳,不曾懈怠。”
勾颖欣慰之余关切地询问:“返程路上可还顺利?累不累?”
“一切顺利,不怎么累。尤其是在见到母后的一瞬间,夙夜疾驰的乏累便骤然消散了。”卞泰轻笑,压下了心中嗜血的快感,眼底却有血色掠过——他所说的顺利其实是有惊无险的顺利,虽然返回途中遭遇到了意料之中的刺杀,但他已经凭实力碾压,把这场针对他的刺杀变成了他的个人单方面的虐杀。来见勾颖前,卞泰特意沐浴,换下了那件沾染上少许鲜红色血渍的衣裳,穿上了这件月白色的襕袍。
“匪患问题还严重吗?还需要再继续御驾亲征前去扬州剿匪吗?”勾颖若有所思。
“母后不必担心,都解决了。”卞泰言辞中尽是运筹帷幄的游刃有余,“先前扬州匪患问题之所以严重皆是因为当地发生了贪腐,百姓忍饥挨饿民不聊生,而朕此去不负众望,已经将淮南道官商勾结的毒虫悉数揪出,既铲除了一大堆的贪官污吏杀死了不少的土匪,也震慑住了天下的牛鬼蛇神。且在此案中又冒出了一桩私造武器的案件,朕遂一并查之,这才耽误了一个半月方得回宫。”
“这样真好,查案确实务必要顺藤摸瓜查个水落石出。哀家知道你的能力毋庸置疑,自从当上太子起,上至治国平家经史策论,下至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出众,且政绩显著,能力得先帝称赞肯定得群臣敬畏崇仰。虽然待人接物温文尔雅谦逊有礼,但做起事来手段老练狠辣,既有君子之恭谨仁德又不失天子之果断决绝。”勾颖点头表示嘉许,“对了,你回来以后可还去了你皇叔那儿?”
“已经去过了。”卞泰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勾颖并未发现卞泰稍纵即逝的血色,轻轻“嗯”了一声,二人之间的嘘寒问暖昭示着他们关系甚笃,实则暗流涌动。
“起来吧,莫要再继续蹲着了,腿脚会发麻的。”勾颖仿佛是刚想起来一般柔声道。
卞泰摇了摇头:“朕腿脚不麻。”
“那也起来了。”勾颖坚持,卞泰依言直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顷刻间笼罩住了勾颖娇小的身形,即便她坐在床榻上都需要仰视他才行——都说女大十八变,谁又能够想象得到,这个当时随便指来的便宜儿子竟然会在长大之后变得这么威武雄壮了?九年前清癯嶙峋的卞泰,明明十三岁了却像个小矮子,连比他小几岁的皇子都比他要高。不过现在其他的皇子对卞泰只能够望其项背,他也长得霞姿月韵温润如玉,人模狗样愈发好看了。勾颖生出淡淡怅然,感慨道:“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一转眼到如今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小官之女勾颖虽然颜如舜华姿若海棠堪称绝色尤物,但她父亲就是一个小县令而已,十几年前未满十八十七十六十五十四只有十三岁的她被出游的老皇帝看中一朝入宫脱颖而出一举成为母仪天下最享受尊荣富贵的皇后。只可惜宠冠六宫长盛不衰的她头胎艰难生下女儿卞春之后身体始终没有恢复,从此再无所出,但却可以凭借皇帝的宠爱随手指定认养哪位皇子收在膝下作为太子。
卞泰的生母卑贱,他自己也是不受宠爱的皇子,从小忍着其他皇子的欺辱受尽唾骂与冷眼……过往的种种经历让卞泰野心勃勃极度渴望权力,直至有朝一日,帝王怀中的美人懒散地撩开眼皮眼波一转,抬起纤细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指向卞泰使他摇身一变成为了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起初卞泰过继到勾颖膝下时,二人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卞泰和勾颖逐渐熟悉,此过九年光景,二人感情甚笃。
在勾颖的印象里,太子卞泰品行高洁温和孝顺,她的人生可谓平静温馨,却不想老皇帝驾崩时她被发动叛乱的诸皇子废黜,安宁的一切被打破,勾颖惊恐不已。也是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卞泰提着滴血的剑来到勾颖寝宫。勾颖乍见卞泰,不由欣喜,眼眶湿润。卞泰语调温柔地出言安抚勾颖:“有儿臣在,母后无须惊慌,儿臣定会保护好母后。”
亲身体会到胆怯的勾颖从此越发信赖卞泰,而且她觉得她往后也只能依靠卞泰了。她以为卞泰年轻力壮、温润如玉优雅好脾气,殊不知卞泰心肠全是黑的,脑子也是病得不轻。但是卞泰很会装,对待勾颖也只是虚与委蛇加以利用而已。
虽说卞泰算是勾颖的儿子,但二人之间到底年龄只相差六岁,勾颖心里把卞泰当作弟弟。最初卞泰瘦小,勾颖姑且把他当成半个便宜儿子看待,可随着卞泰逐渐长大身量拔高后,勾颖便不把他视作养子了。且听卞泰叫她母后,她都不太适应。勾颖不讲究什么,想着让卞泰私底下唤她姐姐,然而卞泰格外执拗,硬是要尊称她为母后。勾颖也就随他去了,万幸如今勾颖耳朵都听习惯了,就是这母后的身份勾颖仍然当不明白。她私心认为自己是姐姐,而卞泰是她弟弟,所以她就照着过去和哥哥们在一起的样子与卞泰相处……
“朕还带了一份礼物回来想要送给母后。”卞泰的话拉回了勾颖的思绪。
卞泰每一回出宫办事都会给勾颖带些好东西回来,勾颖皆爱不释手。深宫枯燥又不能时时出宫,是以勾颖最喜欢卞泰这点小惊喜。
“是真的吗?这次你又带了什么礼物回来送给哀家啊?”勾颖眼前一亮,忍不住好奇地抻长颈子,眼睛里干干净净毫无杂质,流露出小女孩般纯粹的悦色——她虽将近三十岁,却有一张不显岁月痕迹的鹅蛋脸,皮肤雪白肌理细腻,再配上她此时生动的表情,浑然不似二十八九岁的妇人,而是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娘子,灵气逼人。虽然在皇宫中当了十多年皇后的她早就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但却未曾蹉跎她的年华与样貌,反而使得她愈发美丽动人,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成熟妇人的风情以及少女天真无邪的稚嫩,二者结合起来一点儿不显矛盾。
“打开看看吧,也不知道母后喜不喜欢,但朕觉得它和母后是极配的。”卞泰从袖中取出描金漆盒,勾颖迫不及待地将其盒盖打开,就见漆盒当中放置着一对罕见的血玉镯,形状完美,质地通透细腻,颜色纯正绮丽,血红色全然沁入玉中,于是由衷地发出赞叹:“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合母后心意就好。”卞泰低笑着看着勾颖取下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鎏金镯换上了血玉镯,紧接着抬起了手。
血玉镯在灿烂的日光下焕发出绚丽耀眼的色彩,更显出勾颖手腕洁白如瓷纤细秀美。
“如朕所想所说,玉镯和母后很搭,戴着很是好看。”卞泰噙着笑,目光在勾颖手腕上梭巡。
“不过,这里面的红色好像血的颜色。”勾颖慢声道。
当然是血的颜色,卞泰笑而不语。勾颖没什么雅致高大的爱好,她很俗,就喜欢金银玉器。所以说完也不多追究,高兴大过于好奇。抚摸着冰凉的血玉镯,勾颖的心里面是真的欢喜,感慨当初真是运气好,自己生不出,刚好白捡了一个好“儿子”。在后宫待了十多年,还真没见过比卞泰更孝顺的皇子了。思及此,勾颖颇有几分嘚瑟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