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在这后宫当中唯余自己才可以将鲜艳红色穿得最是好看的勾颖身着高腰织金海棠红石榴襦裙,外罩绛色大袖衫衣,身姿婀娜,云鬓高枕,珠钗环绕,面容妩媚娇艳,美得灿若烟霞,引得诸女都将视线投到她所在的水榭之上。
勾颖梭巡园中,轻声询问:“皇帝陛下什么时候过来?”
时间一晃而过,赏花宴总共举办了半个多月,今日是最后一天。早晨卞泰来请安时,勾颖就提醒卞泰一定莫要忘记御花园里的这场宴会,至少要过来打个照面。卞泰当时点头,说等他打完一场马球便会赶过来。
绿漪对着勾颖附耳低语道:“娘娘,还需要继续再等等。”
“马球赛还没打完啊?”勾颖扶额——谁知道怎么会这么巧合,偏巧卞泰今儿个要同卞觅打马球赛。马球是风靡全国、炙手可热的游戏,这是卞泰的爱好,时常会和卞觅一起打马球,也会和太监、朝臣们比试角逐较量。卞泰忙碌了半个多月一直都在处理朝政,好不容易得了空打场马球,勾颖断然不敢去提出反对。“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催促一下。去告诉皇帝陛下,至多再打半个时辰。”
绿漪颔首:“奴婢这就叫人去。”
过了一会儿,勾颖简单将贵女们召集在花厅说了一些话,便宣布今日这的最后一天赏花宴开始,然后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领着她们赏花。
御花园中花卉种类繁多,数不胜数,令人大饱眼福。
有几个才学出众的小娘子,兴致上来作诗咏赋,引得满园惊叹喝彩。
气氛正浓,勾颖不动声色地观察。贵女们各个品行端正,让人挑不出毛病,不知道怎么选就留心了几个长相最出挑的贵女。
正在这时,绿漪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勾颖问。
绿漪喘着粗气回答道:“娘娘,有要事禀告。”
勾颖对一众贵女们打了一声招呼:“哀家先过去一趟,你们随意。”
“是。”一众贵女们行礼拜别道。
“娘娘,皇帝陛下在和恭顺亲王打马球时跌下马了!”绿漪边说边带着勾颖往外走,勾颖神色一变,眼前都模糊了一下,幸好及时清醒,强自冷静道:“皇帝陛下情况如何了?”
绿漪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内侍过来禀报,奴婢便忙不迭地告诉了娘娘。”
勾颖颤声:“快,我们去看看皇帝陛下。”
卞泰曾在边疆待了两年,定非是弱不禁风之人,身强体壮,武艺高强,不会轻易受伤,可从马上跌落,轻则断骨,重则半身不遂,勾颖一颗心七上八下。
一路上,绿漪安抚道:“皇帝陛下是人中龙凤,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勾颖面色稍稍和缓,稍微拢了拢混乱的心思,催促抬辇的人:“再快些。”
御花园离清凉殿不算太远,不多时,勾颖便赶到了清凉殿。适才卞觅和卞泰正是在清凉殿前的马球场进行比赛的,勾颖看到一个端着盆的内侍就问卞泰在哪,语调含着焦急和关切。
“启禀太后娘娘,皇帝陛下如今正在殿中接受御医诊治。”对方回答,话音一落,勾颖火急火燎来到殿中,一入殿便发现了罗汉榻上躺着的卞泰。
卞泰波澜不惊地循着脚步声望去,似乎并不意外勾颖会来,他的面色透露出几分苍白,轻声道:“母后。”
卞泰身边的御医目及勾颖,连忙躬身道:“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御医言未尽,勾颖已经来到了卞泰的跟前,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卞泰的身上端详。卞泰由着勾颖打量,面带微笑,浑然不似一个伤者。末了,勾颖的眼睛落在卞泰褪去鞋袜的左脚,他的脚踝处固定着夹板,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
察觉勾颖视线,卞泰道:“母后不必担忧,朕确实无事,只是脚踝扭了下,并无大碍,御医已帮朕正骨。”
勾颖关心则乱:“真的吗?只是脚伤?其他地方可有伤到?”
卞泰颔首:“朕岂会欺瞒母后。”
御医附和。
“那就好。”勾颖得此保证,这才舒缓了一口气,转而向御医询问卞泰的伤情:“皇帝陛下的伤什么时候能够痊愈?”
“大概需要静养一到两个月。”御医回答道,“皇帝陛下不止崴脚,还受到了筋伤,但只要坚持用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膏,再辅以药饮,迟早会痊愈。”
勾颖柔声道:“有劳你们了。”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御医拱手作揖。
“疼不疼?”勾颖回身目视卞泰。
卞泰摇了摇头:“不疼。”
“你可是从马上摔下来了,怎么可能会不疼?”勾颖涩笑道,脸上的心疼和怜惜几欲要溢出来,单是想想都心有余悸一阵慌张,但万幸只是扭伤了脚。
“真的。”卞泰薄唇牵着淡淡笑意,神情平静柔和,不见一丝吃痛忍耐之色。
御医见此,心道适才为卞泰正骨时,他属实没什么反应,面不改色,气定神闲,连眉头都没舍得动一下。
言休,卞泰支起身躯。
“你起来作甚?”勾颖连忙扶住卞泰,半责备半担心道。
“朕真的没事。”卞泰语调和缓。
目睹了勾颖与卞泰之间的母子情深,几位御医不由得在心里面感慨,勾颖和卞泰之间的感情实在太好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勾颖这才想起询问事情缘由,轻声细语道:“对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情况才从马上摔下来的?为何你的皇叔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和你一道跌下马了?”
卞泰娓娓道来:“是朕的错,当时朕正与皇叔交锋,在运球时球杆不慎打在皇叔骑的马上,马受了刺激,不受控制,皇叔不慎坠下马背,而朕的马亦受牵连,好在朕及时反应过来,没有受太重的伤。”
勾颖拍了拍胸口:“不是你的错,你莫要自责,幸好你反应及时。”
“不,朕确实有责任。”卞泰说着,眼神越过勾颖望向对面:“相较于朕,皇叔的情况更加糟糕。”
勾颖回头,这才发现对面的榻上躺着卞觅,周围也围着两位御医,是卞泰特意从太医院叫过来的。
“他怎么样了?”勾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他摔断了腿,疼得昏厥过去了。倘若伤无法痊愈,那日后很有可能腿脚不便,成为不良于行的瘸子了。”卞泰解释道,目光在收回时唇际扬笑,眼睑拓印出晦暗阴影。
“什么?你是说他的腿有可能会……”勾颖惊愕不已,肩头颤抖,双腿也发起软来。
一旁的御医垂首,战战兢兢向勾颖禀明卞觅的治疗情况:“还没到十成十的地步,只是说有可能会……”
“闭嘴,尔等若是治不好他,就等着掉脑袋吧!”勾颖红了眼眶劈头盖脸威胁道,御医被吓得冷汗连连。
“母后,他们已经尽了本分,此事与他们无关,还请您莫要迁怒他们,皇叔的伤完全是因为朕的过错。”卞泰饱含歉意。
正在这时,勾婵匆匆忙忙赶来问道:“我夫君这是怎么了?”
殿中的人纷纷躬身行礼:“见过恭顺亲王妃娘娘。”
勾婵话一出口,勾颖就扭头看了过去。她清楚自己脾气不好,在卞泰面前得尽量收敛着自己的坏脾气,却仍旧忍不住训斥道:“放肆,你眼里除你夫君外还有其他人吗?如此横冲直撞,竟连皇家礼仪都全然不顾了!”
“姑母恕罪,我也是关心则乱。”勾婵强忍着不忿道,“敢问皇帝陛下,我夫君为何会坠马?”
卞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勾婵一边听一边不露痕迹地端详卞泰,显然他伤得不重,再回看自己宝贝得跟命根子似的丈夫卞觅,一股强烈的情绪充斥在勾婵脑中,她有点遏制不住了,卞觅的断腿让勾婵大受打击,她咬牙切齿失控道:“为何你只扭伤了脚,而他却断了腿还昏迷不醒?都是你的错,你不与他打马球意外就不会发生了!难道你是故意的吗?想要借此谋害我夫君!”
“你怎么知道?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卞泰脱口而出道。
勾婵闻言神色骤变,登时扑到勾颖跟前泪如雨下:“姑母您听听,皇帝陛下亲口承认了,您可要为我和我夫君做主啊!我夫君变成这样,皇帝陛下绝对脱不了干系!”
卞泰对此未曾进一步表态说话,只是乜眼斜视,好整以暇地观察勾颖会不会继续装模作样假惺惺地出言维护他。
勾颖斟酌用词,缓声道:“婵儿,你先冷静,哀家知道你心中有气,也明白你是担忧恭顺亲王,可有些话未免有点过分。你当知皇帝陛下秉性,更何况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皇帝陛下怎么可能会是故意而为之,婵儿你要慎言。”
“皇婶息怒,朕确有责任,是朕闯了祸,恳请母后责罚。”卞泰在此刻道,将所有错误全部都归于己身,勾婵听言眼前一亮。
“好了,你也不是有意的。”勾颖叹道。
“不管有意无意,皇帝陛下都有错。”勾婵哽声啜泣,双目通红。
气氛冷凝,身处战火的殿中人皆冒出冷汗,倍感压力,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这时,室内一位由暴露乔装改扮而成的内侍用尖利高昂的嗓音打破了冷凝对峙的氛围:“皇帝陛下是有错,但打马球本就是一件危险的游戏,恭顺亲王既然进了场,就要有所觉悟,何况若非当时皇帝陛下忍着扭伤及时控制住受刺激的马匹,恭顺亲王很有可能会被马蹄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暴露原本是受苗卉之托为了方便其接近卞泰才作此打扮一直跟随着卞泰的,现如今她也只是真情流露仗义执言,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据实以告而已。此话一出,勾婵和勾颖俱惊,未料卞泰还有这一出不顾一切救皇叔的举措。
“可是,若非皇帝陛下不小心,恭顺亲王的马怎么可能失控!”勾婵控诉,神色愤愤。
卞泰神情歉疚,作势要起身跪地。
勾颖制止卞泰,打了卞泰一下示意卞泰不要动,低声道:“你脚还受着伤呢,回去好好坐下。”
“多谢母后。”卞泰重新坐回去,面容透出悲悯之态,低语道:“抱歉。”语气中满是诚挚的歉意和自责,“此事朕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是一场无法预料的意外,马球场上战况瞬息骤变,是极具危险的运动。既然参与进入游戏,那就需要承担风险。皇帝陛下攻过相抵,婵儿你就莫要再追究了。”勾颖不容置喙道,说完又训斥了卞泰一番,让他往后尽量不要再碰激烈的马球。至于卞觅,勾颖勒令太医院的所有御医务必医治好卞觅的断腿,让其恢复如初。
勾婵听言满腔委屈悲愤交加,心中怒斥怨怼勾颖的偏袒,可当众却又不敢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