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卞泰受伤,赏花宴便只是赏花宴,选妃一事暂时泡汤。中途离席的勾颖感觉到底是自己招待不周,遂在贵女们离宫时赐了些金银首饰以表歉意。除此之外,勾颖叮嘱卞泰让他好好养伤,伤没好前不要来她宫里请安,她会去看他,卞泰道好。
眼见自己失去了攀龙附凤的绝佳机会,苗卉伤心失望之余和暴露一起辞别苗嬷嬷返回了喜临幸庄村。
一直以来,千万里都是靠教学挣取家用,家中并无田地,本来一个人过的时候也算宽裕,可是如今拖家带口,经济很快便开始拮据了,而且明年初春千万里就要去省城参加会试了,如此一来生活便更是窘迫。
暴雯日日闲在家中,时日一长也着实难耐,总想着要做些什么来贴补家用。后见李婶她们农闲之余都会在一起刺绣,然后一同拿到镇上去卖,而且所获钱银还不少,便也起了这个心思。原以为自己不会,可是没想到只跟着走了几针就来了手感,当真是运指如飞,直接让那一帮妇人们全部都瞧傻了眼。
暴雯自己也有些吃惊,朝众人有些羞赧地一笑:“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兴许我父母双亲家族中以前便有先祖是做这行当的,禀赋隔代遗传,今日正好让我得了这个便宜。”
其实,有时候忘记了或者不知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脑中没有的事情,自然也不会予之相应的喜怒哀乐。如此或可埋心于当下,满心只想着如何将眼下过好。
妇人们齐笑,便也玩笑着说指不定夫人本来就应该是哪个官家的千金小姐,等千万里中了状元,两人便就是名副其实的金童玉女了云云。
一个多月后,轮到刘嫂跟暴雯、暴露姐妹俩一起去镇上把刺绣好的作品送到绣坊去。三个人拿到了上回送来的刺绣作品卖得的银子,自然是高兴得很,便说好要买些东西回去。
街市两旁有不少依势而建的饭馆酒楼,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不过却有一家尤其的热闹,门口都围满了人。
暴雯、暴露姐妹俩性子淡,依着她们的话就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了便罢,根本不会去凑那些热闹,可是现在她们身边还有一个刘嫂,刘嫂是喜临幸庄村最喜欢热闹的人,这么说吧,刘嫂经常被村东头的二拐子骂做,唔,泼妇。
所以暴雯、暴露姐妹俩此时也被扯进入到了那耸动的人流当中,然后,她们又看见了那个冲撞了暴雯婚礼的人。
刘嫂自然也看见了,她很激动,撤了嗓门便喊道:“夫人夫人,快看那个人!”
刘嫂竟然在这么喧闹的环境里一嗓子就吼得所有人都朝她们这边看来,当真是名不负二拐子虚传。
暴雯再要躲已经来不及,那人已经看到了她。
那人看似很想过来的样子,可是却被店里的伙计给拦住,好几个人将他架住,任他张牙舞爪地要过来,脚下却动不了丝毫,那模样很是滑稽,引得围观众人齐齐发笑,暴雯也笑了,看着那张很是周正的脸,有些不明白这人怎么就偏生是个无赖。
便又要说到暴雯与千万里成亲的当日,那日冲撞了婚礼的罪魁祸首也正是此人,后来听说是这个无赖调戏了张员外的女儿,被一路追赶至喜临幸庄村,而后冲进了喜堂。张员外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冲撞了人家的喜事,事后也稍做了赔偿,还送了一份喜礼,此且不表,只来说当日情形——暴雯紧张得几乎有些神经质,在纷乱的人群脚下摸索寻找那红盖头,脑中忽闪忽闪着,有什么东西欲出未出,却是将她逼得更急,一心只想着红盖头丢不得,丢不得……忽然面前有红影摇晃,暴雯抬起头来,眼中还满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却见是那无赖拎着红盖头在她眼前晃悠,一面嬉笑着一面道:“你唤我声好哥哥,我便将它给你。”
暴雯急切地伸出手来欲夺那红盖头,却被无赖闪了过去:“快快喊声好哥哥来。”
“好……”
“哇呀呀!”
那围追之人终于破开了人群,将无赖摁倒在地,无赖的哀呼便也将暴雯将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如此,无赖被拖走。之后肯定是跑不了一顿教训不说,却说他在临行之前竟然很认真地把红盖头还给了暴雯,而且神情间似是很郑重。众人几乎都被他唬住的时候却又见他转而间又换了脸,嘻嘻道:“下回可要唤我做好哥哥。”
……
如此的一个人,村民们都絮絮叨叨地骂了许久,可是暴雯心里面对他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怨恨或是看不起,她总隐隐觉得那无赖将红盖头还给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面是真真正正的爱怜,而那无赖走出老远之后又回头喊的那句“和美一生”是发自真心……不知为何,每每想起这两个片段,暴雯眼中便会莫名生出酸意。这些她都没有跟千万里说,婚礼之后千万里也是之乎者也地嫌弃了那无赖许久的。不知道这回这无赖又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人给扣着了,看这架势怕是又要挨打,暴雯如斯估测。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个掌柜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无非就是些穷鬼自不量力连老爷我的店都敢捣乱之类的词,而后又对那几个伙计说了些什么,那几个人就捋起衣袖来,面上又是狰狞又是兴奋,看似欲下狠手。
那无赖竟也不躲,捂着脸蹲在地上任拳头雨点般地落下,眼光却一直只注视着一个地方。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以至于围观的众人也都顺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却见无赖目光所及处站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装扮很是普通,相貌却是不俗,眉目间自有一股贵气,若是只朝着这份贵气看进去,便觉得她身上那粗布衣衫似乎也跟着不俗了起来。
暴雯也在看着那无赖,他的眼神里有太多东西,似乎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且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只盯着她,好像只想说给她一个人听。而她也莫名地很想知道他到底想跟自己说些什么,所以她不自知地就走到了那殴打圈子的边上去,微微弯下腰来:“你……是不是认得我?”
无赖嘴角抽了一下,大概是被打疼了:“咝,好妹妹,你先想法子让他们停了手可好?”
暴雯歪头想了想,而后竟当真就点头答应了他。问了那掌柜缘由,原来是这无赖不知道怎么搞就趁人不备遣进了人家的厨房当中去偷吃了马上要给客人端上桌的菜,自然是没银子付账的,故而才讨了打——这无赖倒是会吃,捡了最贵的一道菜偷嘴。暴雯将自己那份卖刺绣得来的钱银都拿了出来才将将够付账,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荷包,暴雯倒没有心疼,只是怕回去了之后千万里那里不好说。
那无赖看了暴雯一眼,忽而转手从掌柜手里夺回几个铜板来:“方才我挨的那些打也够抵这些铜板。”
掌柜的胡子都气得翘了,一面连忙把剩余的钱银往袖子里塞一面一脸嫌弃道:“走走走走,莫要再给我招晦气。”
主角一走,看戏的当然也就散了。
旁观的暴露全程沉默不语,刘嫂自是一阵有的没的,估计不出今日夜晚整个喜临幸庄村都要知道这件事情了。暴雯也不去管她,只又偏首问在一旁跟着的无赖:“你是不是认得我?”
那无赖先是面上一滞,而后又嘿嘿笑了起来:“自是认得,你不就是那日的那个新娘子?说来你还欠我一声‘好哥哥’没喊是不是?这回可要补上,快快叫来!”
“呸!”却是刘嫂怒了,“好生不要脸,你快将我们夫人的银子还回来才是!”
那无赖似是不擅与妇人打交道,脸上有些窘迫,拘手道:“这位大嫂……”
“呸!谁是你大嫂?”又是招来了刘嫂一顿好骂,越骂越亢奋,骂词也就越多。无赖终是不敌,坑着脑袋被骂跑了,口中嘀嘀咕咕,暴雯依稀听得像佛语里头的静心咒什么的,不由得弯唇笑了起来。
回到家中,千万里并没有问及钱银的事。所幸在碰到那无赖之前暴雯就跟刘嫂买了些东西,也算交代了些。
入了秋,天渐渐凉了起来。暴雯、暴露、暴霹、暴雳本是初至此,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千万里便给他们添置了好几件新衣裳,自己却是一件也不舍得买,只翻出了以前的旧衣裳来穿。
暴雯当然是好一阵感动,便总想着也给千万里添些新衫——他身上的衣裳实在是太旧了,洗的时候都怕一不小心给洗破。暴雯又卖了几回刺绣攒了些钱银,便在某日夜里问千万里喜欢什么色样的,他却道:“我就不必了,男子穿什么不都是一样?倒是你,跟了我委屈你了。不过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取得功名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再不用日日给人刺绣。你看你的手,原本哪有这些伤……”
暴雯便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想说“我不觉得委屈,便是这样跟你过一辈子我也愿意”,而且她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想千万里去应考,每每想到那个传说中繁华到极致的省城她就会莫名的心慌,可是她却不能说,她知道考取功名是千万里毕生的追求,能不能考得上暂且不说,如果不让他去考,恐怕他连生活的重心也都要找不到了,一个书生,本就是为功名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