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被斩落在地,其后一个青影已奔出三丈开外,龟有道师徒等人早已没了踪影。凤霜天恨恨道:“天不亡老妖龟,半路竟杀出五只毒貂,平白救走了他们,哼!”
鹿骄嵘道:“天不亡之,则我来亡之,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所剩时日也无多!老乌龟必是向西行,咱们再走一程,不愁取不了他们小命。”凤霜天听到“西行”二字,眼珠子提溜一转,笑道:“我也向西行,故地重游戴天山,鹿姐姐,你再陪我走一遭罢?”
鹿骄嵘星眸一转,答得颇是爽快利索,“好!”狐狮二人双双震惊,凤霜天嘴角漾起笑意,问向令狐峥,“小圣与鹿姐姐同行,现下鹿姐姐往戴天山走一趟,小圣一道儿与否?”令狐峥本就受人之托,须前往戴天山一趟,如此更名正言顺了,说道:“那就往戴天山走一趟!”
三言两语便定下了前途道路,贝雪狮颇是惊诧,既是四人同行,又往戴天山,便当由他领路。黄昏时分,四人入了城镇,找了家客栈落脚。临近大门,凤霜天忽然止步一退,让狐鹿二人先入,掌柜彬彬有礼迎上来,询问是住店还是打尖!鹿骄嵘掏出银钱,道:“掌柜,一间上房!”
掌柜一怔,满脸疑狐、打量眼前四人,四人虽一前一后,却是一同前来,两男两女,怎只要一间上房?诧异似春风,自心头一掠而过,狐狮凤三人随即心如明镜,一间上房,鹿骄嵘只扫自己门前雪,未管他人瓦上霜!
珠光轻闪,倩影轻盈已随店小二先行上楼,令狐峥抬脚跟上,他夫妻二人,一间上房足矣。贝雪狮正要开口再定房间,却听得啪的一声,只见凤霜天已将银钱拍到柜台上,朗声说道:“掌柜,一间上房!”
贝雪狮一惊,怔在原地,一时间竟揣摩不透佳人意图!两人情缘已定,凤霜天随他远赴戴天山,往后余生,两人一同抵御艰难险阻,则现下定房,必不会只顾自己而不顾他!然则一间上房,两人同住么?他二人不同于令狐峥与鹿骄嵘是夫妻,可以同住一房,情缘虽定却未有名分,先住一屋,多有不妥!
贝雪狮皱眉沉吟,却听得一阵哒哒脚步声颇是响亮,他猛一抬头,只见狐鹿二人行已至二楼,并肩而行,凤霜天则踏至楼梯中央,佳人蓦然回首望来,眸光灿灿如春阳,泛着些许温柔。贝雪狮心头一颤,方才的顾虑一扫而光,他嘴角勾起浅笑,抬脚就越过了前来问询的掌柜,追凤霜天而去。
进了房门,贝雪狮笑问:“你我二人同住一屋,霜儿不怕旁人笑话?”凤霜天拍了拍腰间绣袋,道:“囊中千金,挥霍随我心,我只订一间上房,不请不拒,进退与否全凭郎君心意!狮郎若不自在,另开一间上房便是!”贝雪狮笑道:“我既已来之,便则安之!”
凤霜天莞尔一笑,在屋中转悠一圈,又朝门口走去,贝雪狮一把拉住,询问佳人去处。凤霜天道:“我与鹿姐姐久别重逢,既有悄悄话要说,也要大事要谋划!”她身影一闪出门,自寻鹿骄嵘而去。
贝雪狮推开窗户,只见一轮红日缓缓沉落西山,东方一轮弯月早已呈现在天边,客栈后面是一片青竹林,竹林边上立着一座小凉亭,他眼神一凛,转身下楼,寻到掌柜,买了两坛好酒,转而扣开了令狐峥房门。
贝雪狮手举酒坛,道:“月照青竹林,令狐贤弟能饮一杯无?”鹿骄嵘已随凤霜天出门,屋中只剩令狐峥一人,百无聊赖,难得有人主动相邀,他不甚欣喜,说道:“故友相邀,不甚欢欣。”两人并肩下楼,绕到客栈之后。
新月隐修竹,清风开小亭。两个高大的人影穿梭在竹林之间,须臾,便传来哗啦哗啦的酒水倾倒之声,浓烈醇厚的酒香自凉亭之内散入月色之中。
贝雪狮手持酒碗,神色肃穆,道:“罪过之人,先自罚三碗!”他脑袋向上一仰,喉间滚动,咕咚数声,饮尽碗中酒,而后倒酒、再饮,连喝三大碗方停,酒劲上脸,颊边未红,目光却愈发精神!令狐峥颇是惊诧,问道:“雪狮兄犯了何错,竟先自罚三碗?”
贝雪狮眉间荡过一抹浓郁的愧色,突然拔出金错刀,纵身往竹林一跃,刀锋疾转,斩下三根茂盛竹枝,他携竹枝归来,置于石桌之上,道:“你我并称北狐南狮,虽未义结金兰,先前也称得上是挚交好友,志趣相当,相谈甚欢!后你因婚姻之事受江湖名门正派逼迫,当日在烟迟林孤立无援,我却与你划清界限,同各派掌门一道儿逼迫于你。”
“与朋友交于情,惜于品,敬于德,诚于信,应患难与共、同生共死。”贝雪狮眼中惭愧之色愈浓,轻叹一声,道:“但朋友落难之时,我却为流言蜚语所惑,落井下石,是我贝雪狮为友不忠,对你不住!今夜自罚三碗,斩下三根青竹枝,效仿昔日廉颇,向贤弟负荆请罪!”
月色溶溶落在修竹之上,亭中一个人影与地上的竹影,俱向令狐峥弯下。贝雪狮伸手至腰间,就要解开衣服,袒露后背,却突然想起他脖颈处还有一排牙印,那是凤霜天昨夜咬下的,万不能袒露出来。贝雪狮停下动作,背对令狐峥,道:“当日你生受熊掌门三掌,今日贝雪狮受你竹枝鞭打三下,不必手下留情!”
令狐峥左掌往桌上一拍,三根竹枝被掌力一震飞起,他右掌凌空劈出,嗤啦一声,竹枝从中折断,掉落地上。贝雪狮猛然一惊,只见令狐峥自顾倒了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道:“在雪狮兄心中,我令狐峥的胸襟气度难道连女子也不如?”贝雪狮微微一怔,不明其意!
令狐峥道:“凤姑娘与嵘儿先有强扭姻缘之恨,又有杀身之仇,其后两人尚能化干戈为玉帛,携手成为挚交好友!江湖儿女便当如此坦荡大度,惺惺相惜,你我二人身为男子,又岂能做忸怩之态,纠缠于过往。你我本是挚友,不过中间生了些波折横祸罢了,谈什么自罚三碗、负荆请罪?我若有责怪之心,当日上戴天山,夜访雪狮兄时,就兴师问罪了,又怎会与你争吵起来?令狐峥岂是那锱铢必较之人?”
当日令狐峥受龙惊雷邀请,前往戴天山赴约,曾夜访贝雪狮,彼时,贝雪狮言辞激动,劝他速速斩断与鹿骄嵘的姻缘,回归正道,保住名声。两人因此事起了争执,大吵一架。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旧事重提,旧友一番话语,如春风拂面,贝雪狮登时眉目舒展,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大喜过望,随即提坛倒酒,道: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自罚一碗!”二人对桌而坐,令狐峥忆及往事,又道:“你我皆是名门正派弟子,自幼习武,受先辈教导,须心存侠义,严守正邪之界,向来不屑与魔教之人为伍。我是太白门门主,年少负盛名,却突然背弃旧盟、与妖女结亲,连我自己也难以接受;你是戴天山的掌山弟子,心高气傲、正义凛然,知晓此事,必定心神惊骇,如五雷轰顶罢,心中正邪之界难以跨越,挥刀斩断旧时情分也是情理之中!易地而处,恐怕我也难为两全。”
“不经挫折困顿,如何动心忍性;既经挫折困顿,何必困于往昔!”令狐峥倒了两碗酒,执其一在手,道,“前路漫漫,共襄光明!这一碗酒,敬你我二人昔时往后的情分!”
当的一声,两碗碰撞,烈酒入喉,胸间豪气勃发,狐狮二人哈哈大笑,时至今日,两人各有成长蜕变,不复昔日少年。令狐峥道:“我观雪狮兄的眉宇面相,多了几分沉熟稳重!”贝雪狮道:“以往年少气盛,颇有些急功近利,的确要躬身自省。”
两人推杯换盏之际,贝雪狮又问:“长庚如今追夺铁马要紧,突然改道前往戴天山,岂不耽误大事?”令狐峥便将众人兵分四路、追夺铁马块之事,一一告之,此事势在必得,虽先往戴天山一趟,然最终必能夺回铁马块,他道:“我去往戴天山,自有用意,时候一到,自会告之兄长。”但他并未说出龙惊雷及其所托之事。
贝雪狮略略沉吟,将此番返回戴天山派、争夺掌门之位一事和盘托出。令狐峥道:“一山不容二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两虎争斗,不容乐观,我和嵘儿一道前往戴天山,必要之时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贝雪狮哈哈大笑道:“此番我们四人同行,我的帮手个个来头不小、武功非凡。”两人开怀畅饮,令狐峥打趣道:“此番你携凤姑娘归去,不怕戴天山弟子有异议,斥责你与九天宫妖女携手!”
贝雪狮痛饮一碗酒,胸间豪气喷薄,说道:“正邪之界向来模糊不清,是正是邪,不当由江湖流言所定,当由人心来鉴。霜儿率性而为,敢爱敢恨,快意恩仇,她随我上山,假以时日,自能叫我戴天山弟子刮目相看。若真有弟子故意为难,我自当挺身相护!”他与妖女联手,令狐峥娶的则是魔女。
令狐峥深有感触,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祸相依相存,互为转换,正邪之道亦如此,有人坠入魔道,有人改邪归正。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他忽然想起自己与鹿骄嵘击掌结盟之事,彼时为江湖逼迫,前途渺茫,但心中志向弥坚,誓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便另辟蹊径,没想竟有了今日之情境!
意外之余,多有欢欣,令狐峥不禁又感叹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贝雪狮道:“鹿教主与霜儿皆是至情至性之人,先前一个是魔女,一个是妖女,与正派为敌,然时过境迁,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鹿教主执掌倚天教,手持铁马首,自与长庚联手同行以来,所做之事多利江湖,其功绩连我贝雪狮也自叹不如,称她一句江湖女英雄亦不为过。”
听得如此夸赞,令狐峥心中竟起骄傲之意,道:“嵘儿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胸有韬略,机智多谋,我与她联手同行,取长补短,相倚为强。这一路下来,我受益颇多!”贝雪狮顺口便道:“霜儿虽不及鹿教主能干,却也是个顶好的女子!”
两人哈哈大笑,晚风吹竹动,其声飒飒然,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女子娇笑声,颇是熟悉。贝雪狮目光往竹林小道打去,便开口喊道:“霜儿。”娇笑声戛然而止,青竹黑影轻轻一动,其后晃出两个身影来,月光一照,竟是两个娇艳女子,一人灿若牡丹,一人丽如明月,两人手中皆提着几个黑色大麻袋,向着凉亭施施然走来。
令狐峥惊诧至极,问向左边的女子,“你二人相约出门,是为了买麻袋,要这么多麻袋作甚?”那女子长眉入鬓,一双秋露寒星眼,凝眸不语,正是鹿骄嵘。贝雪狮目光落在麻袋上,忆起往事,竟嗤的一声轻笑出来;令狐峥左右打量三人,心中愈发疑惑。
凤霜天道:“过几日,我与鹿姐姐要用这麻袋去套人,多买几个,以备不时之需。”她目光打落在石桌之上,见烈酒两坛大碗两个,碗中残留些许黄酒,说道:“酒少人多,这是没预备我和鹿姐姐的份儿呀,我二人不与你们争这月色美酒,告辞了!”她拉起鹿骄嵘的手,抬脚就走。
令狐峥奇道:“她二人要用麻袋去套取何人?”贝雪狮狡黠一笑,卖起关子,“时候一到,长庚自然知晓。”四人在客栈歇息一夜,翌日便启程,又行了四五日,贝雪狮略略一算,只消再有两日路程,四人就能抵达戴天山,却发现附近有三个人影颇是鬼祟。
狐鹿四人一探,原来是被马如虎逐出师门的孔雀姑、蓝蚣和及曹贝休;三人突然出现在戴天山附近,令狐峥隐隐察觉不安,只觉三人行迹蹊跷可疑,便决定尾随其后,探查一番,而后再赶上戴天山,贝雪狮颇是赞同。
如此,狐鹿二人便与狮凤二人分道扬镳,两人折而去探查三个鬼祟之人,两人按计划返回戴天山!戴天山掌门争夺之战,已到风雨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