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关机”的尝试彻底失败。
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浮沉了一夜,像一台内存过载、散热不良的老旧服务器,始终无法进入深度休眠。三亚的碧波下暗藏利齿,七夕餐厅的灯光里坐着面目模糊的海归,安娜贝尔的二进制锁链在黑暗中闪烁,还有那袋“一袋半”的泡面在胃里沉甸甸地嘲笑……无数个噩梦的碎片如同卡死的进程,在后台疯狂占用资源。
当手机闹钟以最刺耳的模式狂响起来时,卜杏嵂感觉自己的灵魂是被硬生生从一团混沌的、带电的淤泥里拽出来的。头痛欲裂,眼皮像是被强力胶黏住,每一次睁开都需要动用全身的意志力。镜子里的脸比昨天更加苍白憔悴,眼底的青黑浓重得如同被人揍了两拳。额头上键盘磕的红印边缘发青,像个耻辱的烙印。
“呃……”她对着镜子里那个游魂般的倒影,发出无意义的呻吟。简单洗漱的动作都像慢放的镜头,冰冷的水也浇不灭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破罐破摔的预感。
最近太倒霉了。
阴间副本优化,土味情话地狱,全勤奖阵亡,鲨鱼噩梦,欺诈泡面,相亲枷锁,三亚恐惧,还有那个无所不在、阴魂不散的【007】……
倒霉到这种程度,是不是也该触底反弹了?
一个荒谬的、带着微弱星火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在她混沌的脑子里冒了出来:“出门……会不会撞个大运呢?”
万一呢?
万一今天需求很少?
万一赵姐良心发现?
万一江临大佬心情好得去度假了?
万一那个海归大数据临时被外星人抓走了?
万一三亚的海域突然被环保局划为鲨鱼禁入区?
这个念头像一针劣质的强心剂,让她勉强打起一点精神。她胡乱套上那身已经皱巴巴、但懒得熨烫的烟灰色西装套裙(职业尊严的最后遮羞布),抓起那个巨大的“熬夜不会秃”帆布包,像奔赴刑场又像奔赴彩票开奖现场一样,走出了出租屋。
清晨的空气带着微凉的露水气息,勉强冲淡了一点脑子里的混沌。阳光穿过高楼缝隙,在拥挤的早高峰车流上跳跃。卜杏嵂混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她努力无视胃里那点“一袋半”泡面带来的沉坠感,以及脑子里循环播放的“撞大运”背景音。
穿过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地铁站的小马路。红灯亮着,她和其他几个同样疲惫的上班族一起,停在斑马线前等待。对面绿灯亮起,发出“滴滴滴”的催促声。
“走运……走运……”卜杏嵂在心里默念着那点可怜的希冀,抬脚迈上斑马线。
就在她走到马路中间时——
“嗡——————!!!”
一阵沉闷到令人心悸的、仿佛大地都在震颤的引擎轰鸣,毫无预兆地从右侧路口猛地爆发出来!那声音不是普通的汽车加速,而是某种巨大、沉重、失控的野兽在濒死咆哮!
卜杏嵂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
时间,再次被拉成了粘稠的慢镜头。
一辆巨大的、漆着醒目“大运物流”蓝白色标志的重型厢式货车,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正以一种完全失控的姿态,从路口拐角处疯狂地斜冲出来!它的车头高高扬起,后轮甚至微微离地,庞大的车身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剧烈地左右摇摆,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到极致的摩擦尖啸!
“吱嘎嘎嘎嘎——————!!!”
那声音,撕心裂肺,如同金属的骨骼被硬生生扭断!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感,狠狠灌入卜杏嵂的耳膜!
浓烈的、焦糊的橡胶气味混合着柴油的刺鼻味道,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将她包裹!
货车庞大的阴影,带着泰山压顶般的绝望感,瞬间笼罩了她渺小的身躯!
卜杏嵂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撞大运”幻想,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纯粹的、原始的、毁灭性的物理力量碾得粉碎!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
身体的本能让她僵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扩散到最大,倒映着那如同山岳般碾压而来的钢铁车头!
那刺耳的、仿佛永无止境的轮胎摩擦尖啸,在她被恐惧彻底冻结的意识里,却诡异地、被扭曲解读成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减速带?
是那种大型车辆碾过小区门口、那种橡胶减速带时发出的……沉闷的“咯噔……咯噔……”声?
对……减速带……
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个荒谬的念头。
这声音……好熟悉……就是……声音大了点……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让她在毁灭降临的前一刻,产生了一丝不合时宜的、近乎麻木的疑惑。
就在那冰冷、巨大的车头保险杠距离她不到半米,裹挟的劲风已经吹乱她额前碎发,死亡的气息如同湿冷的舌头舔舐上她皮肤的瞬间——
一股巨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她左侧传来!
不是推!是拽!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她左手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卜杏嵂整个人被这股蛮横的力量拽得如同断线的风筝,双脚瞬间离地!身体被粗暴地、狠狠地甩向左侧!
“砰!”
她的侧腰和肩膀重重地撞在一个坚硬而温热的物体上(人行道的信号灯柱?还是……?),剧痛让她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与此同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陨石撞击般的恐怖巨响,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猛然炸开!
大地都在震动!
巨大的“大运”货车,在完全失控的状态下,狠狠地撞上了马路中央那根粗壮的、金属的隔离护栏!车头瞬间变形、塌陷!破碎的塑料、玻璃碎片如同爆炸般激射而出!伴随着金属扭曲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整个庞大的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如同被抽打的陀螺,原地剧烈地旋转、甩尾!
“砰!哗啦——!”
车尾横扫过来,将路边一个无辜的垃圾桶像玩具般撞飞!垃圾漫天飞舞!
刺鼻的焦糊味、橡胶味、还有隐约的汽油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路口!
卜杏嵂被撞得七荤八素,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那恐怖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声的回响。她瘫软地靠在那个救了她一命的“物体”上,剧烈的喘息让她肺部火辣辣地疼。她茫然地抬起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片纯黑色的、质感挺括的……布料?
视线缓缓上移。
是线条紧实的胸膛。
再往上。
是绷紧的下颌线。
最后。
是那张轮廓冷硬、此刻却紧绷到极致、甚至能看清咬肌微微鼓起的脸。
江临?!
他怎么会在这里?!
卜杏嵂的大脑彻底宕机,比被鲨鱼吞了还懵!
江临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难看。不是平时的冰冷淡漠,而是一种混合着后怕、惊怒和巨大消耗的苍白。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那辆还在冒着白烟、车头严重损毁的“大运”货车,眼神里翻涌着冰冷的戾气。他那只刚刚如同铁钳般攥住卜杏嵂手腕的手,此刻还死死地扣在她腕上,力道大得她生疼,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周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议论声。有人报警,有人试图靠近查看货车司机情况。
卜杏嵂感觉自己像个被吓傻的木偶,只能僵硬地靠在江临身上(确切地说,是撞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胸膛因为剧烈呼吸而明显的起伏,以及那只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手传来的、无法忽视的、属于活着的温度和力量。
刚才那千钧一发间的“减速带”幻觉,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江临似乎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一丝神。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翻涌着冰冷怒气的眼睛,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冰射线,直直地钉在卜杏嵂那张惨白、茫然、写满劫后余生惊悸的脸上。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喷薄欲出的后怕和……咬牙切齿的嘲讽:
“减速带?”
江临的嘴角极其冰冷地、扭曲地勾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被气的。
“你脑子里的‘减速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额头上那个发青的键盘红印,又落回她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
“再慢零点五秒,你就不用担心三亚有没有鲨鱼了。”
“你的‘大运’,”他用下巴点了点那辆还在冒烟的、车头塌陷的“大运物流”货车,语气冰冷刺骨,“已经帮你把‘小命’签收了。”
卜杏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辆面目全非的货车。
蓝白色的“大运”标志,在扭曲变形的车头上,显得格外讽刺。
车轮下,似乎还碾着什么?
她定睛一看——
是她刚才在混乱中被撞飞、掉在地上的帆布包。
包里那个陪伴她无数日夜的、象征“无效存在”的土豆泥空盒子,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柏油路上。
被一只巨大的、沾满泥土和油污的货车轮胎……
彻底碾碎。
变成了一小摊无法辨认的、混合着锡纸碎片的、真正的垃圾。
卜杏嵂看着那摊塑料碎片,再看看身边脸色铁青、眼神冰冷的江临,最后感受着手腕上那几乎要嵌入骨头的力道和残留的剧痛。
“撞大运”?
呵。
她撞到的,大概是死神快递的加急专车。
而签收她这条小命的,是那座她一直想逃离的……移动冰山。
手腕上的剧痛提醒着她还活着。
而那摊被碾碎的塑料,则无声地宣告着她“无效存在”的职场人生,又添了最新、最惨烈的一笔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