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心跳与惶惑
红布被清芷叠得方方正正，压在草堆最底下，像藏了团不敢露面的火苗。文峰那晚说要描眉的话，也随着夜色淡了，只是两人再坐在洞口晒太阳时，他看她的眼神总带着点黏糊糊的热，像正午的阳光晒在背上，暖得让人发慌。
麦收后的田里空了，文峰翻地时总让清芷坐在田埂上。新翻的泥土带着腥气，混着青草的香，他挥着锄头的影子投在地上，忽高忽低，清芷看着看着，手里的针线就扎了指尖。血珠冒出来时，她没吭声，只是把手指往嘴里含，舌尖尝到点咸涩，倒让她想起那年他砸了腿，她嚼着草药给他敷伤口的味道。
“咋了？”文峰扔下锄头跑过来，抓起她的手往嘴里送，舌尖舔过那点血珠时，清芷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脸瞬间红透了。他的嘴唇带着点汗味，还有刚喝的山泉水的清冽，蹭在指尖竟让她心慌，像有只小雀在胸口扑腾翅膀。
“没、没事。”她把手指藏在袖口里，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就是不小心。”
文峰蹲在她面前，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她。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亮闪闪的眼，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怯怯的，像株刚冒头的芽。他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鬓角，指尖的粗糙蹭得她耳朵发烫——那里别着朵晒干的野菊，是前儿他采来给她簪上的，说比镇上的珠花好看。
那天傍晚收工，文峰背着半袋新麦走在前头，清芷跟在后面，踩着他的脚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偶尔碰在一起，又像害羞似的分开。走到溪沟边时，文峰忽然停住脚，转身时带起的风，吹得清芷鬓角的碎发飘起来，那朵野菊也晃了晃，像在替她点头。
“清芷。”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有点抖，像被风刮过的琴弦。
她刚抬起头，就被他一把抱住。
他的胳膊像两道铁箍，勒得她喘不过气，胸口抵着他的肩窝，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比泉眼的水流还急。清芷的手僵在半空，不知该推还是该抱，鼻尖蹭着他粗布衣衫上的麦芒，有点痒，又有点暖，暖得让她想起雪天里他揣在怀里的热灰团——那时他也是这样，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焐热她冻透的骨头。
“别、别这样。”她的声音埋在他胸口，细得像蚊子哼，手却悄悄蜷起，抓住了他后背的衣角，那布料磨得发亮，是她前几日刚补过的补丁。
文峰的手慢慢松开些，却没放她走，只是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他的呼吸带着麦饼的香，吹在她脸上，让她想起那年他冒雪给她送的热粥，也是这样烫烫的，熨帖了整个冬天的寒。他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点夕阳的金粉，像落了只颤巍巍的蝶，忽然想凑过去，尝尝她嘴唇是不是像春桃家的麦芽糖，甜得能粘住牙。
不知抱了多久，直到溪边的蛙鸣“呱呱”地响起来，惊飞了停在竹枝上的麻雀，文峰才猛地松开手，像被烫着似的后退半步。他看着清芷发红的眼角，忽然慌了神：“我是不是、是不是闯祸了？你别生气，我……我就是没忍住。”他搓着手，脚在地上碾出个浅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有。”清芷摇摇头，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却把脸擦得更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天晚了，咱快回吧。”
她转身往岩洞走，脚步有点乱，辫梢的红头绳晃来晃去，像颗跳个不停的心。文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赶紧跟上去，走得太急，差点踩着她的脚后跟。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月光在地上织的银网，谁都没说话，却都听见了对方心里那只乱撞的小鹿，“咚咚”地，撞得比溪水还响。
岩洞里的火塘烧得正旺，映得两人脸上都泛着红。清芷低头添柴，火苗“噼啪”跳起来，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受惊的小鹿。文峰坐在对面，手心里全是汗，抓着根柴火棍在地上划来划去，划了满地歪歪扭扭的圈，倒像是把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圈在了里面。
“我明天去采点新茶。”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硬，像在掩饰什么，“后山的茶树冒新芽了，嫩得很，炒着喝肯定香。”
“嗯。”清芷应着，把烤热的红薯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尝尝，甜得很，是今天翻地时在石缝里刨着的。”
红薯烫得人直缩手，两人却都没说话，只是埋头啃着，偶尔抬头看对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洞外的蛙鸣混着虫叫，溪水哗哗地流，像在替这两个说不出话的人，哼着支暖暖的调子，把那些藏在眉梢眼角的欢喜，都裹进了春夜里。
夜里，清芷躺在竹床上，听着隔壁草堆里文峰轻轻的呼吸声，忽然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月光从竹缝里漏进来，在红布上投下细碎的光，她想起傍晚那个拥抱，心跳又像被什么撞了似的，“咚咚”地响个不停。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像春天的草芽撞见第一场雨，慌慌张张地，就冒出了头。
